工人诗歌2号 -> ② 工业区 II 卡在喉咙里的刺
许多·请写这样的诗 请写这样的诗用被城管以圣洁的名义查抄的小摊小贩的鸡蛋裹子、火腿肠和葫芦丝写一首诗 用在十字路口发放小广告的外地小伙一个月前的经历写一首诗 用那位18岁的家政工姑娘被雇主翻看的私人日记写一首诗 用那条受了工伤老板不付医药费而可能残疾的的腿写一首诗 用孤独地站在塔吊上要工钱的建筑工人写首诗 用那些绝望后面许许多多双在家乡期盼着的眼睛写首诗 用在流水线上猝死的女工写首诗 用怒杀黑心老板的男工写首诗 用被资本压榨的青春写首诗 用被城市淘汰的断手断脚写首诗 用劳务市场写首诗 用出租房写首诗 用进城务工家庭孩子的书包,以及他们单纯但开始积攒困惑的内心写首诗 用老板们不断升级的轿车,以及他们宁愿花更多的钱打官司也不愿直接发工资的内心写首诗…… 用以市场换技术的沿海经济,用改革开放后的打工大潮,用失落的农村、爆发的城市,用疯狂的现象、穿透现象的本质,用劳动人民的彻底,用疼彻后的早晨,用粉碎一切无病呻吟的决心,用粉碎一切迷信的决心,用流失了的血和汗,用正在流淌着的血和汗,用震荡着的生命,用自主了的生命来写一首诗…… 另一种存在之希望当田地在这个时代 似乎渐渐失去了希望 我们便冒着随时被收容的风险 开始了候鸟般地迁徙 在南中国 我们是GDP持续增长的希望 而对于我们 这只是一个冷冰冰的百分数 在北方 我们将自己见缝插针 并像种庄稼般地盖大楼 可到了收成时 仍有可能颗粒无收 虽然报纸上显示风调雨顺 显然城里人书都念得不咋的 给咱取个名也分不清工人农民 他们常爱问这样一个问题 “你们觉得自己有没有希望?” 他们认为希望就是轿车和洋房 可轿车和洋房都出自咱的手 什么是俺们的希望?! 打开那台从旧货市场上买来的电视 撕裂那些“梦想中国”、“超级女生”之类的精神鸦片 撕裂那些国产大片的“皇帝的新装” 撕裂流行歌曲的奴颜婢膝 撕裂真实的谎言、冷漠的热情、沉默的幸福…… 把这些窗户纸般却道貌岸然的东西 放进我们搬砖抬石的手里 在垃圾堆里寻讨生活的手里 和煤一样漆黑的手里 被冲床压断了手指的手里 用我们曾经被收容遣送时的恐惧 流落街头时的彷徨 躺在病床上的无助 还有其他已不愿再去揭开的伤痛 来将这些漂浮在半空中、遮挡视线的油腻 统统冲刷到下水道中 然后看见了 一座似曾相识的金字塔 一片网状般严密的森林 一个以貌似不容置疑的轨迹 高速旋转的转盘 一些可触可摸的幻象 俺们的希望是什么?! 俺们不是流水线上的产品 也不是钢筋水泥 俺们是一颗种子 一开始,便既感受着泥土的温暖 也承受着泥土的重压 生长不需要理由 钻出了地面 浩大的世界好像只需要你去承受 俺们的希望是什么?! 可俺们即使是草 也有看清这个世界的权利 即便要承受 也有权问个为什么 俺们的希望是什么?! 即便是被锁在那个铁皮的黑屋中 那俺们也有醒来的权利 即便醒来后,依旧要被活活烧死 那死前的抗挣,也是生命的灿烂 俺们的希望是什么?! 做一个人,做一个健全的人 做一个不被高耸入云的现代化吓倒的人 做一个像砸石头、砸钢铁一样 来拷问现实的人 让大脑和从地下拼命挖出的煤炭一起醒来! 俺们的希望是什么?! 俺们要还原一个真正的人的灵魂! 在劳动局门口听说的一个50多岁的建筑工人 抽着烟的脸象家乡的土地 “老板都是一个爹操的” 这是他在劳动局门口的感悟 “老板跑了 你要是每月按640块的标准 那这钱我们也不要了 跳下去,躺在大街上算了” “或者我找去他家 把他老婆、孩子带着 我们一块上路” “谁要给我十几万块钱 就是把我折磨死我也愿意了 我就把这钱给我孩子 让他好好上学 别像我这样也就算了” 秋天过后,总得算个帐吧……
文寺聿·为什么去上学堂 为什么去上学堂一个人行走在回家的路上, 看着那么多孩子去上学堂。 一个人沐浴着冷冷的晨光, 工作了可一切都太不一样。 街边的高楼楼高万丈, 路边的乞儿破衣烂裳, 电视的新闻冠冕堂皇, 儿时的梦想流落何方? 再也禁不住迷茫忧伤, 只好一路上胡思乱想, 想我为什么去上学堂。 为什么去上学堂? 你说是为了国家的富强。 为什么去上学堂? 你说是为了民族的兴旺。 为什么去上学堂? 你说是为了天下大同的梦想。 细雪只应酬般地飘了一场, 寒风却疯了似的比谁都忙! 你说地球在变暖,可究竟 是暖了谁的胃、谁的肠? 你说经济在增长,可究竟 财富都落入了谁人的袋囊? 如今的我们再不去上学堂, 毕业了,要为自己忙。 去作官长, 去办工厂, 去开煤矿, 去欺压工农、做流氓。 为什么去上学堂? 为了不被压在社会最底层。 为什么去上学堂? 为了给自己奔一个好前程。 为什么去上学堂? 为了儿时那天真的梦一场! 总爱说我们是国家的希望, 可这国家竟还是我们的希望? 这年的冬天因何寒冷异常, 都说是预兆了来年的不祥。
肖英杰·操你祖宗十八代,又名《姓唐的》 操你祖宗十八代,又名《姓唐的》你的老板 那个七十年代末出生 去年买房又结婚又开公司 共和国公务员的公子 那个从最好幼儿园 一直念到最好中学 考试很少及格 高中时 把拒绝他求爱的女生 砸成痴呆几万块就摆平的 买了所211大学读了又买了某所 名气压死人的高校的硕士文凭 自称是高级知识分子 自小没有凭自己能力赚过一毛钱 开公司从不在乎商业规律和赢利模式 却每个月赚的满盘金的帅哥 也就是那个朋友挤满公司和客厅 的少妇杀手 在发工资前一天 还向你们流泪向天发誓 不会少任何人一毛血汗钱 当天晚上就搬走 高级写字楼里的公司 跑了 原因是他那个 相当有出息和成就的好爸爸 那个共和国官僚 因经济和养少奶奶的问题 被突然“双规”了 于是你们再也找不到 你们亲爱的唐总了 一个官僚倒了 他的儿子跑了 你们的工资像小鸟一样飞了 这些事件居然会有联系 你们怎么也想不通 再说那个自称知识分子的畜生 不是把誓言发得声泪俱下吗 所以你们实在想不通 发现和他有关的手机都停机后 你们说出禁口多年的话—— 操他老娘 两个都是他妈狗娘养的! 这件事你最大的损失是 之前每每看到就会心潮澎湃的 “唐”字现在看到居然倒胃了 让你想到那个伟大的王朝时 总是有种内心的难言的阴影 所以,我看到你和你的同事 站在这个城市最繁华的路段 对着来往的人群疯子一样地喊—— 姓唐的,我操你祖宗十八代我操…… 2007.11 答案在风中飘扬一个人要受多少次骗才能洞悉和谐的真相? 一个人要跑多少场招聘会才能清楚社会现状? 要看到多少人在地铁口乞讨才能体会生存的辛酸? 要到哪种绝望的处境才能面对跳楼者的脸庞? 一个人要创造多少利润,才能让老板欣赏? 一个人要创多少次业,才能在城市买栋楼房? 要骂到多么丑态毕露脱的多光才能一夜暴名? 要做哪位官爷巨贾的二奶才对得起自己魔鬼身段? 一生要读多少年马克思才能领悟社会主义真理? 要在大学里办多少个党支部才可能出现一个大师? 要批发多少研究生教授真正才算提高了国民素质? 要引进多少外资毁掉多少个太湖才可能统一台湾? 一个事件要死多少人才能比政协会议有新闻价值? 要携带多少亿人民币外逃才能算得上共和国贪官? 要革上多少次命才能消灭家族世袭青年机会均等? 要产出多少卖淫女艾滋病村才可能再现大唐盛况? 2007/11
燕庄生铁·坐车回家 坐车回家天地宽阔,我却走着一条窄路。 起程时的愿望,以及奔波的乡愁,如今,都已丢失。 该回家了。挤在人群里,可以回归的唯一去处, 就是一扇敞开的鄙陋的门。 默然或微笑的那些脸,共同感受出发和 回家的孤独,借前世的缘分,随便找人聊一会儿。 与那些进发的青春一个方向,是我的伤痛和衰老。 脏兮兮的行李卷,里面什么也没有。 力气早被别人拿去,如同一张钞票,被窃走花掉, 我只是一个空荡荡的衣服口袋。里面仅剩的一生中 最后的车票,发烫的小卡片,除非用做回家, 哪还会有别的用处? 突然到站,我该下车了。这是否是一个梦幻? 我正想着破败不堪的命运,家就到了。家门 敞开着,踏进,回首蓦然间发觉,收割后的麦田里, 祖先的坟,离我很近。 结束生命的艺术对于死亡不要畏惧 结束生命的艺术 不难掌握 时间上别分春夏秋冬 谨记:择日不如撞日 它悄然的光顾不会造成心里负担 比如在高高的脚手架上 你正在 了望城市的繁荣 说不定它突然来临 哦 自由落体的原理通俗易懂 假如你胆量足够 还可以面对一架机器 只须疲劳的瞬间就走进流水线产品的行列 你看 死亡是如此轻松 如果这样你还放心不下 担心 在死亡来临之际 不幸存活 请与一家煤窑签一份合约 在八百米深处 听瓦斯和地下水的合奏 或者寻一点疾病去住院 交给麻药和手术刀 两分钱堵住后路 从点亮西瓜灯上离去 死亡是如此简单 常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作者注:05年,山西一农妇因西瓜丰收,市场价格低,破产而自杀。 一双脚就这样出发了一双脚要走了 它拔出泥腿 上了路 一双脚就这样出发了 它爬上脚手架又下来 一双脚把天空走尽了 站在城市的路面流泪 一双脚扛起麻包又走了 把一条路的力气走没了 一双脚失望地向地下走 遇到冰冷的煤层又上来 一双脚把路走尽了 一头 撞在墙上 它走进黑夜 黑夜让它原地打转 它走进愤怒 以头戕地 一双脚走灭了彩虹 回到家乡 它不走了 饥寒交迫来走它 它不想再走了 疾病来走它 一双脚累了 贫穷来走它 一辈子的孤苦伶仃来走它 它终于停止呼吸 躺在杂草之下 倾听清明的雨水 送来亲人零星的纸钱
刘树明·乡村秋事(组诗) 乡村秋事(组诗)1. 三子回乡三子在城里做了官儿 乡亲在茶余饭后提起时 总很激动 年迈的父亲 不愿随三子进城居住 依然努力地侍弄着庄稼 就像当年抚育三子 那天三子来电话 说要下基层访问 顺便回家 父亲只好放下收了一半的玉米 打扫庭院 准备酒席 几辆轿车开进小村 乡亲的眼睛被耀的通红 三子家里聚满了亲戚,四邻,村官,乡官 酒香飘了十里 酒足饭饱 三子要亲自去收玉米 却发现 剩下的那一半玉米 乡亲已经帮着收完 就在三子回城的第二天 父亲就病倒了 奄奄一息 医生说是因为劳累过度…… 三子怎么也不明白 父亲少收了半个秋 还这般力尽筋疲 2. 拉煤人阳光向屋内爬行 树上的枣子半红半绿 电线上 一群鸟的会议 被拉煤的拖拉机 冲散 拉煤人 露出褐色的牙齿 说煤价又涨了 从此不再抽烟 3. 最后的牛最后的那头牛 走过田野 就像离休前的干部 转遍机关的每个角落 它在赞美声中收场 被赞美了一辈子的牛啊 也改变不了被淘汰的命运 当隆隆的机器声 响遍田野 新的赞美开始 我们的语言里 也许只剩下 牛肉的鲜美 与皮革的华丽 4. 纯棉的兰妮兰妮走进棉田里 这幅画开始完美 小伙子的歌声 从棉田的那一头 细细的柳荫里传来 兰妮只是微笑不语 去年去城里打工 兰妮纯棉的气质 拯救了一位颓废的年轻画家 画家火一般的激情 点燃了兰妮沉睡的心 兰妮一次次走进画中 丝丝棉线 经纬芬芳 兰妮也许不知道 她嫁向远方 会让多少小伙子失眠 会让多少姑娘忌妒之后 产生更多的梦想 5. 下岗的四叔邻家的四叔下岗了 这是个好消息 当他背着铺盖卷回村时 邻里都关切的问 回来了 不去了 不去也不错啊 四叔咧咧嘴 没说什么 四婶的脸上有了笑容 逢人就说 这下好了 省得天天提心吊胆了 四叔却常自言自语 现在不下煤井了 都快四十的人了 现在干点啥好呢 四叔下岗了 临时还没找到工作 但当我听到矿难时 心里还是咯噔一下子
杨子·郊区 郊区那天,我看见很多麻雀 向郊外迁徙。 它们在寻找一个没有名字 没有警察局也没有税务局的地方。 去和石头做伴, 去在枯死的狗尾巴草中等死。 老火车爬到半山坡, 发出一声刺耳的怪叫, 停下了。 四周,是荒凉的岩石 和灰暗的灌木, 色泽艳丽的鸟儿,幽灵一样掠过。 没有一个人下车, 没有一个人把脑袋探到窗外, 所有车窗都拉着黑色的布帘! 停在荒野上, 旧时代的老火车, 一具冒烟的僵尸! 温柔动物的嚎叫两个月没下雨了。 那些温柔的动物受到了惊吓, 在荒野里呜呜地叫。 在利刃般穿透了我们胸膛的 时代的高速干线上, 一桩大事紧追另一桩大事, 把国家变成巨大的陨石坑。 用自己的眼睛, 我们什么也看不见。 于是我们紧闭门窗, 坐在客厅里读报纸。 一开始还色迷迷地看着敞胸的美女, 很快就脸色苍白,仿佛吞吃了毒药: 有人用一把杀猪刀 将一个村子踏在脚下, 有人在澳门输掉了我们全年的口粮, 而魔鬼披着大红袈裟,脚踏红色祥云, 潜入司法局,国土局,教育局, 潜入医院,法院,福利院…… 我们在黑暗的甬道里奔跑, 被经济的猛虎驱赶, 被高利贷的生死牌威吓…… 荒野里的动物又在叫了, 那么温柔,那么无辜, 不是老虎,不是山猫, 是我们,在呜呜地叫。 窗外,仍然是坚硬的水泥,轰响的钢铁, 利润之箭, 刺透了我们的胸膛…… 大楼我看见五个年轻人背着同样的行李, 嚼着同样的口香糖, 在大街上东张西望, 脸上挂着同样的兴奋的表情。 在我除了厌恶什么都看不到的地方, 他们看到了什么? 他们看到了什么让他们脸上现出了 古怪的微笑? 我看见所有的雨下在一个人身上因为 所有的人举着伞惟独他没有。 我看见这个人就是我, 但是我既没有飞跑也没有疾走, 只是按照原先的速度, 慢腾腾向那座古怪的大楼走去。 我远远地看见那座大楼, 我要用十分钟甚至更长的时间 才能回过神来, 把它跟我的命运联在一起。 一辆挖掘机开过来了一辆挖掘机开过来了, 又一辆挖掘机开过来了。 道路的左侧挖开了, 道路的右侧也挖开了。 我的耳朵里灌满了野蛮的轰响, 我的身体和土地一同震颤。 可怜的大街, 谁都没有向它表示过歉意。 他们今天打开它的肚子,又缝上, 明天打开它的胸腔,又缝上。 他们用它来赚钱, 来洗钱, 来惹我们生气。 他们的事业 就是赚钱和惹我们生气。 有时我真想笑有时我真想笑, 当阔佬们的欧式建筑配备了丫鬟般的小花园, 当千家万户的门楣悬挂着一个足球。 我们累了,烦了,病了。 这不要紧,一点都不要紧, 我们可以继续笑, 我的鹦鹉也跟着我笑, 我周围的群众都跟着我笑, 这年头的确是可笑的, 因为女人开始用尿液医治脸上的雀斑, 因为100个富豪支配了60亿人的未来, 因为大炮架在城头,瞄准了示威的蚊子, 因为猫与鼠成亲, 因为税务局迁入新址――一座大理石高楼, 因为候选市长与环卫工人照相, 据说不是为了选票, 因为阿基米德撬动地球的杠杆找到了, 就在华尔街和东京的证券交易中心, 在100个侏儒的手上。 两件睡衣在床上相爱, 男人和女人, 在屋顶搏斗。 我把脑袋伸到水龙头下。 我听见那么多的野兽咆哮着, 要从弯曲的铁管里冲出来……
卡在喉咙里的刺今夜,谁在村里走走停停, 望着失魂的母鸡和冰凉的烟囱, 想到父亲的命运,自己的命运,孩子的命运,热泪盈眶? 今夜,谁穿过麦地和祖坟, 两手空空回到家中,像个幽灵, 不敢让人看见? 奇异的光环在寒酸的屋顶升起。 田野,池塘,仿佛被恶意罩住, 哦,连鬼火都不光顾这片土地! 祖国!你是他们的尴尬, 你让他们排了那么长的队, 来领取贫穷和羞愧! 在夜色中闪光, 穷人的牙齿, 穷人的镰刀。 他到家了,无人迎接, 他走进漆黑的屋子, 像孤魂野鬼。 池塘闪着蓝色的寒光, 和他一起钻进冰冷被窝的, 只有压低的啜泣。 你在他的喉咙里,祖国! 你是卡在他喉咙里的一根刺, 让他从头到脚那么难受!
这挤满了人的广场是多么荒凉这挤满了人的广场是多么荒凉, 古怪的气味 阴郁的眼神 无论怎样转身 你都会遇见。 公共汽车从我们的头顶驶过, 一堆抽搐的废铁。 燕子紧贴着大街飞行,预示暴雨将至。 已经发生过很多揪心的事了, 但我们的揪心并没有引起重视, 我们重金聘请的博学之士也无能为力。 这么多的头颅漂在肮脏的日光中, 这么多的忧虑堵在喉咙里, 这么多的失望,这么多的呼喊, 这么多炉渣一样失去了光彩的眼睛…… 有人把失败藏起来了, 有人把宣判藏起来了。 但是那预兆清晰地印在人们的额头上, 就像妇女脸上的雀斑, 就像囚犯脸上的刺青。 恍惚中,你看见摩天大楼广告牌上的美女,换成了巨大的“死”字。 握在一起的手多么无助, 碰在一起的目光多么无辜, 拥抱在一起的身体,冰一样冒着冷气! 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组织站出来说, 是我们的罪过。 没有一个博学之士站出来说, 总会有办法。 没有一只燕子带领我们去见识玫瑰下边的腐烂。 药片从嘴边落到地上。 喝下去的饮料像是有毒。 啊,那从每个人脸上掠过的 仿佛中了邪的眼神! 我们向谁提出我们的诉讼? 我们向哪个法官展示肉体上看不见的伤痕和毒刺? 我们控告汽车业、美容业、交通业还是保险业? 我们踢广告,踢电视还是踢那个舌头抹了蜜糖的官员? 我们把自己叫做什么? 我们把我们疯狗般的生活叫做什么? 这挤满了人的广场是多么荒凉! 他们都有一个身份, 纨绔子弟,傍大款的美女,公交车上的小偷,天桥下的拾荒者, 法律顾问,营养专家,家庭主妇,化妆品和春药推销员, 地下通道里的流浪歌手,古典音乐、女权运动和长跑爱好者, 警察,司机,清道夫,士多店老板, 他们都有一张脸,一个口音,和一些癖好,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活在哪个朝代, 所有的人, 衣衫褴褛者和西装革履者, 大腹便便者和骨瘦如柴者, 滔滔不绝者和沉默寡言者, 狼吞虎咽者和素食主义者, 全都那么惊慌,那么失色, 他们对着镜子叫不出自己的名字, 对着爱人说不出斩钉截铁的誓言。 这挤满了人的广场是多么荒凉! 这荒凉落在他们的口腔里, 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淤泥和死尸的气味, 这气味像是他们的集体签名, 这胆怯的抗议 被他们咽进自己的肚子…… 在我的国家在我的国家,所有的村庄长出了翅膀, 向城市飞去,它们的身上 打着左和右的编号。 在我的国家,美丽的姑娘睁大了眼睛, 寻找一个从天而降的富豪, 他可以是面目可憎的侏儒,只要他的财富是一座大山。 在我的国家,法律在街头闭上了眼睛, 疯子们称兄道弟, 警察和小偷结成联盟。 在我的国家,很多儿子和父母一起衰老, 很多人不知感激,不知羞耻, 而许诺的天堂,只有一个破破烂烂的工地。 在我的国家,饥饿在疯狂地繁殖, 每个人的孤独都像天空那么大, 他们把没有利润的尊严踩在脚下。 恐怖的无常从天而降这是地狱里的城市, 乌黑的河流紧贴着黄金的大桥, 紧贴着我们的下巴, 南来北往的车辆 杀猪一样嗥叫。 这是地狱里的工业, 紧挨着我们的家, 制药厂,水泥厂,化工厂, 紧挨着我们的孩子, 机器水鸟一样怪叫, 黑烟在我们头顶升起。 恐怖的无常从天而降, 它的眼睛是白色的, 它的力量 可以把大桥压碎。 更多的时候, 它像一场软弱的细雨, 它白色的,晶莹的眼睛, 它波动的,透明的咽喉。 我听见有人秘密祈祷: 请将茉莉的香味 注入我的肌肤, 请将少女鸽子般的温柔 留在我心里。 我们走进无人造访的庭院, 游览荒凉的古塔, 我们在各处拍照, 把自己和正在消逝的一切 联在一起。 我们准备好了, 随时可以把脑袋 抛入社会的急流, 有时,那是很舒服的, 像泰国桑拿—— 胖女孩站在客人背上, 用多肉的脚轻轻地踩, 有时,假装没留神, 重重地踏在脸上。 在春天的大道上, 所有疾驰的人们 张开了石膏的翅膀。 我们的脸上一年四季小雨夹雪, 我们的心中供奉着经济的神和色情的神。 恐怖的无常从天而降, 它的面容像一个大天使, 它的眼睛闪着海洛因的寒光! 哦,痴呆啊痴呆, 我们永远看不到 那深藏在每一张大床 每一个时辰里的命运! 在太阳金色的头盔下, 我们雨夹雪的面孔多么可怕! 我们和祖宗一刀两断的欲望多么强烈! 骑着痴呆的木马冲上黄金的大桥, 我们是倔强的傻瓜, 只等着被时间杀掉, 我们是深情的恋人, 却抱着骷髅沉沉睡去。 死神的粉笔这是一个黑色的春天, 死神的粉笔在每一处划上记号, 就连已经毁灭的地方都不放过。 发烫的雨水在每个人的脸上流淌, 死神从窗外走过像一个大法官, 脸上挂着六亲不认的表情。 这是一个仇恨在心中发芽的春天。 因为恐惧,因为背叛, 一切都荒芜了,萎缩了。 阴暗啊,阴暗是我们心中最沉重的东西, 那么多的努力荒废了, 那么多的偶像打碎了。 这是一个有毒的春天。 广东瘟疫,新疆地震,伊拉克即将活埋, 戴口罩的人用鞭子相互抽打。 遥远角落的哭泣,难以中止我们的大笑, 我们因为害怕而发出的大笑, 我们因为害怕而学会了勇敢。 发烫的雨水顺着脸颊流下。 这是死亡的液体名片, 我们的呼吸和死者吐出的最后一口恶气融在一起。 我听见产房传来新生儿的第一声啼哭, 我在大街上狂奔, 我的喊叫像是从抹布堵住的嘴里发出的。 这是一个异样的春天, 一切都衰退, 一切都破产。 当所有的河流变成臭水沟, 卖水的人发财了, 恭喜啊,卖水的人,卖药的人。 立春那天,纷纷扬扬的雪花 是死神的请柬, 复兴的梦,在冷清的墓地里,在铺天盖地的野草里。 这一年这一年欢乐的喷泉已经冻住。 这一年的肉麻表演和瘪三的经济, 这一年的最低工资、拆迁补偿和养老金的空头支票, 已经跟一架失事的飞机一起 在硬如生铁的地球上撞得粉碎。 这一年的幸福被太多的坏消息毁掉了。 这一年刮着黑色的风, 从鄂尔多斯到北京到汉城。 这一年很多女人剃了光头, 很多男人变得娇气。 这一年所有的农田都荒芜了, 所有的农民涌入城里, 很多人只能站着睡觉。 这一年死亡顶在每个人的背后, 每个人都被这剧烈颤抖的畜牲 撕碎了。
徐伟·无地农民走进开了膛的城市 无地农民走进开了膛的城市快跑,南下 中国一列提速火车, 像红旗渠的水流方式汇集, 像大寨田里的野鸟迁徙, 没收了土地,苦役 把村子的绝望, 抵押给开了膛的城市。 推土机把田宅拦腰斩断, 沙石料搅拌着骨盆大腿, 淫逸的夜空一声惨叫, 绞手架把脑袋砸得稀烂, 一颗心脏两只对称的肾, 沸腾的血沫瞬间燃起, 阳光惊醒嘶哑的贱民, 远望天安门的裸露。 咀嚼尸骸 开发商卡住白骨正在呕吐, 吞噬污秽 塔吊又爬上饥饿的孤影, 携款逃跑扔下烂尾楼, 血肉模糊了财富数字, 新贵忙着洗钱撤资。 虱子摊开手掌蝎子翘起屁股, 肚子大的脖子粗的吸食血汗, 收款机接通了我们的血管, 水泥罐车满载兄弟的骨髓, 红军的后代, 举起镰刀收割年终的 谎言。 做梦挣脱枷锁, 撒尿冲毁楼盘, 梅毒淋病复仇的纹身, 剪彩截断生存的脐带, 大腿不倒当作了旗杆, 城市的牌坊就要雍容地展现。 人民币闪着血光, 买断九死一生, 撕裂国民的胸膛, 五脏六腑震颤, 身躯残破不能下跪, 最后的拳头, 握紧浸透血浆的账单。 旷野的铁路, 因为 依稀的月光朝这里走来, 正像一列火车顶着黑暗。 2007年3月16日第二十一稿 刀的尖刃深深地往里推正月瓦斯爆炸, 大雪把太阳埋在地底, 两千米以下的黑暗, 中国的深处在颤抖, 矿工咬紧牙关, 魔鬼纹丝不动。 优质煤渗出血浆, 酿制资本和权利, 黑帮宾馆开年会, 官绅的干股正在分红, 明吃皇粮暗劫皇杠, 国家经济溃疡穿孔, 元气一点点丧失。 手掌溢出杀人的汗味, 矿友决定焐热胸膛的雷管, 火种在月光下成熟, 袖里藏好一把菜刀, 深夜的手格外沉静, 妈妈按住我的双肩。 刀不拔血不热, 仇恨为深夜引路, 扒住小窑车钻进旧巷道, 我记得抓住了那把刀, 直奔歌厅趁他搂住矿工的女儿, 贞操,一刀剁掉他的大腿。 刀刹那间放下,奴隶 不是屠夫不会挥舞残忍, 经济崛起的狂恋者,驱使 官方数字吞吃矿工尸骸, 抚恤金圈进地下钱庄, 矿主趁机劫杀, 鲜血骨髓飞溅。 黑老大锁住喉咙, 烧红的烙铁放在胸口, 皮肉狰狞看见了骨头, 黑手伸进民生底单, 拔出了刀,肋下 刀的尖刃深深地往里推。 尸体下起大雪, 漆黑绽放雪莲, 爹娘眼眶塌陷, 寡妇举起灵幡, 哥哥站岗弟弟偷煤, 姐姐放哨妹妹卖淫, 或生或死,地底下 兵马俑点燃黑色的火把, 一动不动。 2007年10月10日二十三次修改稿 文工团的退休老职工没在家本来是想往常一样…… 本来是想在春节前…… 本来是想说点什么…… 本来是想送点什么…… 本来是想做点什么…… 本命年的琴师张师傅没在家, 街坊说去早市拣菜叶去了; 得糖尿病的传达室李老头没在家, 被精神病儿子用菜刀砍了眼睛住院去了; 烧锅炉的王师傅半年没在家, 警察发现屋里只剩下两瓶二锅头和一块床板; 弹三弦的残疾人崔大姑娘没在家, 电话里充满血丝地说世界上最可怕的动物是后妈; 只听狗在屋里喊鼓乐团的单大姐却没在家, 组织下岗女工出国演出说是为国争光去了; 评剧名角李阿姨没在家, 昏迷在急救室身上插了七根管子; 善写粉戏的王老师没在家, 参加朋友的遗体告别正在朗诵悼词; 歌舞队业务经理老王没在家, 悔恨当初吃肥了肚腩到医院复查血项去了; 半身麻木中风不语的花旦小彩凤没在家, 被儿子抢夺房产用身体的另一半玩麻将散心去了; 拉提琴的汪老师在家也等于没在家, 地霸围剿被强拆公司封死门窗闷在屋里一个月了; 说相声捧哏的笑满堂蔡爷爷没在家, 被药费房贷压榨痛食安眠药到医院洗胃去了; 唱样板戏的李铁梅阿姨没在家, 公园里压完腿又到樱桃沟背水去了; 爱吃偏方补药的琵琶赵没在家, 昨天去世职称悬而未决今天也不用再办了; 年轻时号称性欲很强的道具老张没在家, 用攥出水来的钱让导游哄骗出国去看红灯区去了; 地下钱庄与银行携手洗劫了积蓄的男旦大娘们儿没在家, 哀告无声的寒冬撞响了法院的大门; 只有舞美队的灯三爷在家喝着闷酒, 老伴死后心灵坠入粗哑的裂缝从此不会说话了。 荒草白了头的蜿蜒旧城, 准备伏在你的肩头, 准备倾听你的失声, 准备接受你的荒凉, 直到那个没有鞭炮的春节不再提及, 一个人和他的名字淹没在苍茫的城市。 2007年9月29日第十五次修改稿 不知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冬妮娅梦里早起的冬妮娅, 山楂深处的冬妮娅, 保尔的挚爱冬妮娅, 我们的初恋冬妮娅。 小说里竖排版的冬妮娅, 小人书繁体字的冬妮娅, 蓝色水兵飘带的冬妮娅, 留着辫子纯情的冬妮娅, 蓝眼睛不撒谎的冬妮娅, 漫天雪花的少女冬妮娅, 沉醉爱情幻想的冬妮娅, 迷失玫瑰丛中的冬妮娅, 布尔乔亚小姑娘冬妮娅, 革命爱欲之间的冬妮娅。 盲人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冬妮娅, 林务官父亲的阔小姐的冬妮娅, 火车司机会打架儿子的冬妮娅, 让穷小子失去自制力的冬妮娅, 手握铁镐布尔什维克的冬妮娅, 虚度年华而碌碌无为的冬妮娅, 对残酷血腥一无所知的冬妮娅, 公民名义粗暴了夫人的冬妮娅, 苏维埃政权之火烧毁的冬妮娅, 情人丽达和达雅之外的冬妮娅, 无产阶级穷小子抛弃的冬妮娅, 资产阶级阔佬们霸占的冬妮娅, 眼看着生铁扔进熔炉的冬妮娅, 不知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冬妮娅。 文化大革命不上课的冬妮娅, 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冬妮娅, 梳着抓髻穿国防绿的冬妮娅, 红卫兵造反兵团里的冬妮娅, 大字报书写得工整的冬妮娅, 包好书皮偷偷藏起的冬妮娅, 日记本里同桌女孩的冬妮娅, 渐渐淡忘英雄保尔的冬妮娅, 一无所有青春赤裸的冬妮娅。 告别列宁和乌托邦的冬妮娅, 彷徨堕落毁灭未来的冬妮娅, 被富起来沦陷底层的冬妮娅, 刚到经期任人包养的冬妮娅, 娱乐公司包装上市的冬妮娅, 酒阑人散面对淫荡的冬妮娅, 为财主们松筋酥骨的冬妮娅, 充当征服者慰安妇的冬妮娅, 骗色骗财卖弄风骚的冬妮娅, 繁华都市贞操失守的冬妮娅。 被抢掠财富的铁链重新锁死了的冬妮娅, 为新贵欲望的肆无忌惮而献祭的冬妮娅, 让精英们封死了脱逃地狱之路的冬妮娅, 解放全人类最终没有解放自己的冬妮娅。 2007年8月19日第十五次修改稿 谭雪梅的雪谭雪梅是我的好朋友, 眼看要满36岁, 你倒头睡去,终于不用上班了, 没时间为你做一朵白花, 幸亏下雪了,谭雪梅的雪。 要是大家都认识谭雪梅就好了, 她是“经济日报”的记者, 跟踪卖血的农民,寻找失效的血浆, 然而,贫血占据了她的生活。 一转身,笑声朗读着语言, 摇响古琴,把朋友拉近青灯黄卷, 琥珀中间,潜伏着复苏的骨灰, 阿城有过假设,漆黑的身体 她精心挑选了一小部分内心, 凭借控制力和纪律保持着乐观。 魔鬼就在门外,偷偷测量你的身高, 锯木头钉钉子做棺材的声音, 鬼魅等待窗口的一个信号, 紫丁香约定生命幽暗的花期, 没有利刃,可以闪亮地迎接, 划开生死之间的冰冷, 把心底一声不吭的痛剪成碎片。 你伤心时在胸前搅动的双手, 把骨骼放进庸碌的身体, 虚假的民主,书写的疼痛, 广岛原子弹,黑寡妇复仇, “非典”的胡吃海塞,南沙的归属, 野生金鱼,肚脐下的文身, 变性手术,丝绫堆绣和杜十娘, 沙林毒气,学校枪杀,垮掉的一代, 用头发制作酱油,猥亵儿童跳楼自杀, 吃人的电脑工程师,渴望被吃掉的二百人, 甲壳虫乐队,向体制内的血吸虫致敬, 朋友的血是没用的,像漂亮的害虫。 人没了,说什么都晚了, 直到你闭上眼才知道我还活着, 无法删掉的电话,病毒改写了黄昏, 盼你醒来,又怕你的死忽然的不死, 继续疾病的身体或身体的疾病, 最后,你一定想着尽量节省, 实际你已经没有了忍耐去节省生命, 只能用生命去节省忍耐, 把眼睛耳朵嘴巴以及所有的门都关上, 在我们的体内留下一把白花, 把日子当成最后的一天过下去, 你死于夏天,盖着厚厚的棉被, 下着雨,却总像下雪。 2007年9月4日第十一次修改稿 钉子户陈大爷的保卫战陈大爷什么都没有, 陈大爷光棍儿一条, 在小屋沦陷之前, 再死守一段时间。 强拆公司的侵略者, 那帮喝狼奶长大的, 掐断电源锯断房柁, 占领小院点燃被褥。 你这老棺材瓤子, 你这王八蛋废物, 一把衰老的匕首, 陈大爷升起国旗。 撕裂骨肉的城邦, 小胡同面临宰割, 陈大爷点燃汽油, 当场死给你们看。 陈大爷的身体被劈开, 热血开始倒流, 大地忿怒哀歌, 心已夷为平地。 背起自己的尸体, 长眠摩天大楼的地底, 溢出了胡同, 变成鲜血的海洋。 2007年10月15日第四次修改稿 警察大哥警察是有性别的, 你是男的当了警察, 一脸胡茬长出来, 恶棍也没拦住。 腰里枪套的皮革味儿, 肩上扛上新的徽章, 光荣迂回你的背后, 什么时候举起手枪, 被凶犯击中。 多想胸膛嘭嘭地响起, 身上的弹孔冒着白烟, 脑袋流出粘乎乎的血, 轰然倒下死得成功。 然而没有, 一百来斤丢在洗浴中心, 热血撒在漏电的桑拿浴缸, 倒下谁也没有听见, 今天你只想休息一下, 没有英雄的姿势。 死亡垂直而下, 咚的一声没了, 你一脸沮丧, 树一样连根拔起, 墙一样栽倒在地。 你没能如愿, 撕开衬衫亮出胸膛, 没有弹孔, 母亲低下头, 祖国正在拒绝。 你拿起枪趁着月色, 趁着月色你没有枪, 警察大哥安息, 没关系, 你死都不怕, 还怕一事无成吗? 文化馆门前经过的人让我心颤难以入眠,城市水泥的裂隙, 街灯突然失明的某某某, 行迹匆匆的某某某。 从宝马车碾压的尸体中站起来的某某某, 炫耀工人本色的社会主义荣耀感的垃圾工庄云峰, 到单位收报纸每斤只赚三分钱的李富军, 三吨废铁换回一个女人做了媳妇的陈景里, 骑三轮车拣垃圾送啤酒供弟弟上完初中的马建国, 为妈妈治病只要二十块钱就会脱下裤子的匡秀芬, 医治精神病哥哥拼命撒单子兜售半殖民地豪宅的周易, 每年放映二百二十场16毫米电影的农民工王常立和曹明, 媳妇喝了毒药扔下一儿一女半夜没收冷饮摊的刘杰红, 被血贩子欺诈频繁买血春节没钱回家的钟点工胡昆, 无力凑足尿毒症姐姐透析医疗费悲伤欲绝的小保姆许珍兰, 离婚未遂书包塞满书籍吃睡在图书馆继续大学梦想的崔晓勤, 不听看钟表相信一秒钟后生活会好起来的强迫症患者孙德旺, 丢了工作养活电击致残儿子被城管烧毁报摊的王淑芝, 高考赶场爸妈眼看着连同书包卷进大货车车轮的女儿的姚雪, 骗去血汗钱充当了集资款面壁枯坐的地铁五号线的江大明, 养活了十七年有着塑料脑壳的要饭傻子陈亮的十里铺阿姨, 为了儿子的大学学费卖掉了右肾上了手术台的父亲江大山, 无力爬行哭嚎在死去的母亲尸体前蹲过大牢的某某某, 声称见过漫天法轮五迷三道的法轮功小组长某某某, 拣泔水缸里饭菜充饥决心赎回站街招嫖妹妹的某某某, 寻找被拐的三岁儿子沿街乞讨的母亲某某某, 被贪官污吏打入牢狱进城上访的离休解放军…… 为还助学贷款甘当富婆款姐性奴的大三男生…… 被白条摊派压榨得走投无路千里寻夫的发廊孟姜女…… 为暖气上去一度开发商用铁棍击碎额骨伤绝无告的小区居民…… 下一个皱纹除去疲惫的,下一个不听话有梦想的, 下一个盼着早死早超生的,下一个硅胶填进乳房的, 下一个自淫自恋的精子冲锋陷阵的,下一个三期淋病阳具不再勃起的, 下一个海狗鹿鞭和几粒伟哥的,下一个日本人把湖北女孩压在身底的, 下一个中国的子夜流出地沟油,下一个铁杆汉奸拉着洋人的衣襟, 下一个街角地铁口的黄赌毒,下一个一双眼睛隔着泪水, 下一个太阳正在升起,下一个映出阳光灼烧的痕迹。 老张他妈的爱过的已经全他妈的了老张爱过的小男孩已经老了汽车拐弯儿了, 老张爱过的大眼睛女孩儿望着冥冥的远方就要离家出走了, 老张爱过的毛毛虫变成了大尾巴蛆钻进茅房了, 老张爱过的父亲在梦中把他托举几乎摸到天花板时突然松手了, 老张爱过的闺女为办绿卡先黑着最不济当难民死活不当中国人了, 老张爱过的风筝失去了蝴蝶的方向小胡同变成大马路了, 老张爱过的野猫花花消失在高墙的后面被玩狗的人捉去了, 老张爱过的天棚鱼缸石榴树已变成楼盘卖给开发商的情妇了, 老张爱过的肥狗白猫胖丫头已经唱歌唱的得了肺气肿了, 老张爱过的青春期的生理忧郁已经通过非婚姻的方式实现了, 老张爱过的七碟八碗的团聚也因缺少几粒快乐之盐不欢而散了, 老张爱过的两个校友的肋骨被搂过的美女捅了一刀各奔东西了, 老张爱过的两性生活已被所谓的幸福摧残得无法收拾了, 老张爱过的七十年代的青春痘染上白粉变成垮掉的一代了, 老张爱过的质朴村民把母猪赶上了单元楼已变成无地农民了, 老张爱过的歌舞团女演员放弃了笙歌柳莺的舞台钻进枪林肉阵了, 老张爱过的民间神仙已经死于庙堂改在神奇游乐宫里吓唬人了, 老张爱过的大妈走进了停尸房剩下的大爷参加秧歌队了, 老张爱过的江湖医生忘了祖传秘笈登上手术台得挂专家号了, 老张爱过的大姐传销骚妇牌硅胶乳房买了能看山看水的豪宅了, 老张爱过的大厂房成了朝不保夕的海归们自虐的工作坊了, 老张爱过的四合院垂花门被塞进了集装箱让老总送给国外的红灯区了, 老张爱过的《红楼梦》已是文匪学霸装神弄鬼骗钱混饭的乐园了, 老张爱过的《茶花女》让媳妇说成是卖淫嫖娼男人四十就变鬼了, 老张爱过的明星阿姨死抱着黄金时段只好老黄瓜刷绿漆不嫩装嫩了, 老张爱过的相声鼓书已是把兄弟党同伐异呼风唤雨的坛场了, 老张爱过的炸油饼的小民工正在遭受凌辱电视把暴力当成娱乐奇观了, 老张爱过的小猫小狗也住进殖民地式的汤豪斯改吃猫粮狗粮了, 老张爱过的新房新车让银行屁股后面追得已经提不上裤子了, 老张爱过的二哥炸死在矿井丢下了窦娥矿主顺势也把杜十娘给扔了, 老张爱过的主持人让人偷拍了假臀假乳没有隐私的狗仔时代到来了, 老张爱过的妙龄歌星嫁给了三百多斤的罐头商有情人终成扣肉了, 老张爱过的铜锤花脸长城脚下撩开肚皮玩起猪八戒背媳妇了, 老张爱过的城市农民见活就躲见钱眼开学成社会油子了, 老张爱过的小保姆偷卖主人的金戒指回乡济贫被判刑劳教了, 老张爱过的土鳖流氓们已向黑白两道招安旧鬼让给新贵了, 老张爱过的交警大哥入干股小公共成了小流氓大公共成了大流氓了, 老张爱过的干儿子头发染黄手指熏黑无人不骂无人不伤成了京城恶少了, 老张爱过的老师决心再不耕别人的田荒自己的地改教私塾了, 老张爱过的自行车铺兼营输精管结扎和处女膜修复一专多能了, 老张爱过的小药店成了性商店开始招募俱乐部专业手淫者会员了, 老张爱过的全他妈的的变成全他妈的他妈的了, 老张爱过的和我们他妈的爱过的已经全他妈的和全他妈的了…… 2006年11月15日 脱下裤子的后殖民时代的午夜重现面对夜晚再一次降临另一个资本主义曙光在十字路口隐现脱下裤子, 后殖民时代苦苦仰望的羽毛绚丽的吉祥大鸟始终没有飞过; 面对富人更富穷人更穷另一个人衣食无忧却不能感到幸福脱下裤子, 后殖民时代腰围粗壮的新兴资产阶级身旁还蹲着农民工人等边缘群体; 面对贩卖女儿身体的土特产增加地税另一个人正做皮肉风险投资脱下裤子, 后殖民时代狂言在先的早晨坐在镶着金边的马桶上什么也拉不出来; 面对霸权的杀人理由另一个精英的弱肉强食的推理获得版税脱下裤子, 后殖民时代掌握欲望的几百强们寝食不安地实施羊吃人圈地运动; 面对隐型飞机投下重型炸弹对另一个人及其家属进行的轰炸脱下裤子, 后殖民时代唯一的公平是我们都会死去威权埋下抵抗运动复仇的种子; 面对人乳宴上的公款人群另一个人在欠费白条上留下精液脱下裤子, 后殖民时代越来越猛的财富浪潮让我们忍受将要崩盘的危险; 面对铺好金丝绒桌布的餐桌摆上姐妹的玉体另一个人狼吞虎咽脱下裤子, 后殖民时代女权主义排卵指数飚升乳房超越了身体成了两件凶器; 面对瓜分的金融版图地霸黑帮吞吃民脂另一个人让城市制高点倒下脱下裤子, 后殖民时代火车提速被富婆的狼狗咬死的民工没有赶上过年的火车; 面对地痞保护费妓女被子钱另一个人的赌场销赃游戏厅警察分红脱下裤子, 后殖民时代黑股白股红股干股权利股资金股血酬打开了治富的闸门; 面对消费专政时代另一个人不逛超市不吃快餐不看大片就恨死你脱下裤子, 后殖民时代追上了乌龟赶上了兔子与美国对表回望1840拔下的龙旗; 面对我们想骂的鲁迅同志已经骂过另一个人遍邀众神阿谀吹捧脱下裤子, 后殖民时代走向盛年的达官新贵既欣赏鸳鸯蝴蝶又消费左翼文学; 面对瘟疫的来临另一个人用呼吸机熬过了他的童年和青春脱下裤子, 后殖民时代的公共体温可能失控为争取肺叶主权演化成了咳嗽政治; 面对身体艺术家的情欲尖叫另一个修成了妖精灵魂一丝不挂脱下裤子, 后殖民时代的伪文学与性生活消除了边界与淫秽光盘建起血肉联系; 面对血淋淋的良心另一个作家荣升官僚脑门钉上一颗无耻的钉子脱下裤子, 后殖民时代的表演班正在“二奶”面试并为第三者安装了跟踪雷达; 面对买权买法买人买命另一个人意守丹田看准明天的不动产脱下裤子, 后殖民时代天鹅绒般的玫瑰革命溶入了好莱坞式的享乐主义; 面对硬的就怕不要命的另一个人加入遵命而屈的反英雄行列脱下裤子, 后殖民时代的金融危机经济衰退蒙面恐怖主义宣誓不成功便成屎; 面对富人的斧子砍断你的手指另一个人吸吮弱势群体的鲜血脱下裤子, 后殖民时代无助的底层搞传销倒光盘买彩票哭天抢地认命生不逢时; 面对跨国公司的疯狂掠夺另一个国家留下半殖民地残局脱下裤子, 后殖民时代的道德焦虑让国家失去本土民族失去图腾人民失去记忆; 面对富人的孩子玩赛车另一个孩子为明天不再饥饿苦练举重脱下裤子, 后殖民时代不管是社会主义危机还是资本主义危机都是机遇; 面对猛烈的口臭野蛮的生殖器另一个失语国人的疯狂和无耻脱下裤子, 后殖民时代中华鳖精式的恢宏写作的已改吃伟哥做了结扎复通手术; 面对不会快乐就去死吧的麻木另一个人道德被劫持成了肉欲的狂恋者脱下裤子, 后殖民时代嗷嗷待哺的刻薄小资靠听荤素不清的政治段子恢复体力; 面对出土文献的年庚谱表另一个酸腐文人的旁枝别叶寻找祖宗嫡孙脱下裤子, 后殖民时代的圆明园的城池八国联军拆一半另一半留下自己拆; 面对拖欠工钱的手里握着电线另一个汉奸已经接近了电源脱下裤子, 后殖民时代的欲望号街车摧枯拉朽的打工盲流换乘了泰坦尼克号; 面对愤老无数遍的切"格瓦拉另一个愤青偶像换班一头扎进星巴克脱下裤子, 后殖民时代官变匪匪变官民变匪匪变民的潜规则上帝魔鬼同时光临; 面对乌托邦虚荣病患者的豪情湮灭另一个人因肾亏而英雄不在脱下裤子, 后殖民时代喝着革命的可口可乐胸口憋闷染上文化口吃的毛病; 面对摘肾上大学买血农转居另一个淑女夏娃为当女主角甘当肉蒲团脱下裤子, 后殖民时代的暴力影像全线飘红血肉模糊的世界已接近了赛末点; 面对全球化陷阱的谎言操纵真理交易被另一个灰色竞争的流氓缠身脱下裤子, 后殖民时代帝国主义反动派的厚颜无耻将在二十一世纪的午夜重现。 2007年11月27日 活着的某一时刻我们并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们并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们并不知道, 我不知道2006年的最后一天的某一时刻我们并不知道, 我不知道中国的北方第一场大雪藏起了什么我们并不知道, 我不知道美丽的雪花并不表明生活融进了童话世界我们并不知道, 我不知道北京睡觉的时候伊拉克被执行绞刑我们并不知道, 我不知道相声去了疯人院病友们已经笑不起来我们并不知道, 我不知道一个自闭症朋友深夜头套塑料袋窒息而亡我们并不知道, 我不知道煮沸的诗人走进冰窟回声划出了时间的光线我们并不知道, 我不知道舞台上肚皮舞像呼啦圈一样又要蔚然成风我们并不知道 我不知道昨天的超市被偷盗年关充满危险的欲望我们并不知道, 我不知道醉酒奔驰轧死讨饭的孩子闯过红灯拂袖而去我们并不知道, 我不知道让人恐惧的后殖民话语的枪声来自电视我们并不知道, 我不知道综艺晚会斗转星移正在直播骗色骗财的影像我们并不知道, 我不知道防盗窗里端坐喝茶的失语国人一筹莫展我们并不知道, 我不知道豪情湮灭的酸腐文人面对身体写作意守丹田我们并不知道, 我不知道面壁枯坐的母亲听说酗酒老爸投环自尽沉默不语我们并不知道 我不知道吴琼花同志漂白了肉腿搭在新晋高官的另一支腿上我们不知道, 我不知道瓦斯炸掉双腿的民工无路可走生生爬到京城法院我们并不知道, 我不知道除了比窦娥还冤比祥林嫂还惨的生活所剩的无趣我们并不知道, 我不知道插上星条旗的玻璃杯盛满的红色是葡萄酒还是鲜血我们并不知道, 我不知道为躲饥荒火车上的一个人先于一个人向村子告别我们并不知道, 我不知道纯情女孩悄然融化的青春盘点去年的美丽殇情我们并不知道, 我不知道中彩的邻居午夜传来一阵细微快乐的低语我们并不知道, 我不知道一出门碰见多日未归的花猫排卵指数为何激增我们并不知道, 我不知道转动钥匙推开办公室的房门奸情已经发生我们并不知道, 我不知道自认恢宏的年度评选只是豢养作家自慰的毛病我们并不知道, 我不知道演艺圈的肉欲狂恋者们是否期待着光明救赎我们并不知道, 我不知道期望的政治批判墙上的先驱露出寂寞和澹定我们并不知道, 我不知道心理病人骤增想起大先生只有当大夫才能救中国的理论我们并不知道。 我不知道身边悬挂的约翰"列侬还是切"格瓦拉说明了什么我们并不知道, 我不知道逼近新年的焦虑就要演化成电视的伪历史片我们并不知道, 我不知道资本主义的轮回之妙鲜花布满道德追问的灵堂我们并不知道, 我不知道盼了很久的雪花能否掩埋不可告人的龌龊我们并不知道, 我不知道一年时间都在享受无聊年根儿又被恶俗的春晚霸占我们并不知道, 我不知道严肃文化刚刚解开皮带大众文化已经脱光登场了我们并不知道 我不知道生命少了寿命多了灵魂继续着虚无之途我们并不知道, 我不知道天使的身体同时也是魔鬼的身躯我们并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们应该知道的永远也不知道我们并不知道, 我不知道的并不知道的确不知道的我们并不知道。 2007年2月12日第二次修改稿 裸体切割卖你,一只家猫连同一个纸箱一把血刃伸进美梦, 卖你,一只野狗和它的整座单元楼一把血刃挑起肿胀的胃口, 卖你,一只鹦鹉睡在平缓的乳房上一把血刃穿过口腔, 卖你,一条观赏鱼游进高速公路一把血刃继续沉默地嚎叫, 卖你,一条黑窑工坏死的大腿一把血刃割掉失聪的耳朵, 卖你,一座急剧膨胀生殖器般的大楼一把血刃让私有经济顶住胸口, 卖你,一片土地把自己吃得膘肥马壮一把血刃截断农民的手指, 卖你,一副吏治腐败的下水一把血刃斩断祖国纤维丛林的细胞, 卖你,一块全球化的金牌一把血刃让大地的鲜血从心底流出, 卖你,一具贫富不均血肉模糊的尸体一把血刃剖开的内脏装满干草, 卖你,一座消费主义的城市一把血刃点燃闪耀着阴冷光芒的灯塔, 卖你,一锅圈地圈钱GDP的杂碎汤一把血刃觉醒在民生垃圾的高地, 卖你,一则黑帮内斗消息一把血刃胁迫官衣人群为黑帮漂白, 卖你,一粒流氓天仙的种子一把血刃让中产阶级分享美女盛宴, 卖你,一爿城市旺铺一把血刃让胡同的市民飘移而走与天堂接壤, 卖你,一列时速三百公里的性爱火车一把血刃屠宰河流山川的子宫, 卖你,一场世界战争一把血刃所有孩子变成炮灰遮阳避日, 卖你,一顶贫民窟帐篷一把血刃消灭祖上城邦的道路战马跳动, 卖你,一本水土不服的主流精英理论一把血刃让我们呕吐不止, 卖你,一张金矿矿工的生死状一把血刃人让民权翻过围墙与死为舞, 卖你,一粒流行文化的摇头丸一把血刃逼迫青年暴饮暴食精神鸦片, 卖你,一副招商主义班底一把血刃让新自由主义苦于卖国无门, 卖你,一款爱国主义项链一把血刃让弱肉强食的食物链砰然断裂, 卖你,一座大寨的虎头山铁姑娘修建庙宇一把血刃重现狼窝掌, 卖你,一伙帝国主义的绿林好汉一把血刃截断民族的一根根动脉静脉, 卖你,一瓶挖煤者的血浆一把血刃一经一纬地吞食你的瓦斯内脏, 卖你,一顶精神导师的帽子一把血刃让你懂得民主什么的是个谣言, 卖你,一张民族分离主义分子的护照一把血刃让鲜血涂抹在隔离墙上, 卖你,一道太阳喷薄的霞光一把血刃让沉默的仁人毁家纾难烈士奋身赴死。 2007年9月27日第三次修改稿
管细周·国营瓷厂 国营瓷厂1997年初秋,“国营”从“瓷厂”前 下岗时。四十出头的父亲同百多名工友 被挤出而今破败不堪的厂房 那只已有二十多年工龄的饭碗 让改革的大风吹落,摔到地上碎了 与分等级工人把瓷器中的劣质产品 砸扔成一堆的坚决何等相似 两年后,我的一个外地师兄 来我家作客,我带他去瓷厂参观 职工宿舍楼,成型车间,隧道窑 偌大的厂区空荡荡的,杂草丛生 像是一场大病过后虚空的躯体 师兄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 我所讲述的一个事实:这个巨人 倒下时,还有很多订单任务没完成 小镇上最高的建筑物 瓷厂的烟囱,高高耸立。冒烟时 远远望去,怎么看都像一柱香 保佑着小镇的子民安居乐业 现在它灭了,很多人必须要到 异地他乡去谋个饭碗 再后来,国营瓷厂正式宣告破产 工人父亲的身份由下岗转为失业人员 每月可领得一定数额的失业救济金 但必须每月到县城某局报到一次 一次,我骑摩托车载父亲去签到 在失业人员签到处,工友们 相互热情的问候着,有些吵杂 我似乎听到厂房内机声隆隆
单辉·老徐身上的骨头越来越凸起 老徐身上的骨头越来越凸起老徐四十多岁,不爱说话,老实巴交。 老徐来自安徽的一个贫穷乡村。家中三个孩子正在读书, 父亲患有肾衰竭,现已转成尿毒症。 我们每天上十二个小时的班,老徐每天都在玩命的干。 我们在车间稍微有一点空闲,就看到老徐蹲在地上发呆, 或是躲在角落里黯然神伤。 我们所在的这家工厂每月会有200块钱的伙食费打到厂牌上。 听人说厂牌里的钱积累到1200块的时候可以到人事部取出来。 我把这消息告诉给了老徐,老徐高兴的差点请我吃晚饭。 但从那以后,我发现老徐的饭量越来越小了,人也越来越消瘦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对还是错 每天,老徐依然玩命的干。 老徐身上的骨头也越来越凸起了。
车田·省模妹 省模妹多上一次洗手间 我就会多看两眼她们的手工作坊 也就是说多忘记两次 灯光被墙壁与窗帘围住了 只停在金属的表面 和省模妹的一根根手指头上 那是执砂纸、油石和挫刀的手 也是一只和钢铁 交谈的手,抚摸孩子的手 如果她们一直坐在木凳子上 埋头苦干,坚硬的工件会挺起胸膛 说出她们内心的秘密 炼钢工人高寿打来电话,叫我帮他找份工作 他说,除了打铁 干什么都行。听了,我心里一阵难过 不是因为他找不到工作 而是感觉他说话的中气 有些不足。我担心 这是多年炼钢留下的后遗症 失业者的中午散场后的人才市场 还装着一些酸涩的汗味 和简历。找工者 尘埃般,重返小镇的各个角落 这是一个没签合同的中午 他们坐在树荫下 有时交谈,有时抬头看一眼 灰蒙蒙的天空 如果有穿厂服的员工经过 我会看见他们,眼睛内部的河流 这是一个无聊的中午 即将流失的中午
彭世学·蘑菇云 蘑菇云倒闭的工厂 象被飓风 连根拔起的一棵树 惊飞的鸟 找不到 生活的方向 那些失去重心的工人 仿佛密密麻麻的汗毛 离开了依附的皮 独自流浪 灵魂的炊烟 固执地生长 固执生长的还有 泡汤的血汗钱集资款 许诺的养老保险 蘑菇云一般 笼罩在脑际 压抑夜色一样 铺天盖野而来 愤怒的油 被呐喊点燃 成燎原之势 一本黄历 密密麻麻 写满了屈辱 春风一吹 蚕蚁一样爬出 啃食尊严 压抑如混凝土 密封腐烂的植物 躁动的沼气 汹涌升腾着叛逆
秦城诗客·给我一把猎枪 给我一把猎枪——愤慨于山西洪洞县黑砖窑虐人事件曝光 地球很大 但与太阳相比 它渺小得象一粒芝麻 很难想象 把芝麻放于阳光下 还有照耀不到的地方 我们生长在同一片土地 我们属于同一个国家 我们同根同种 却不能享受同一片阳光 为什么 恶人还在当道 罪恶还在滋长 是他们天生就没有人性 还是谁在给他们保驾护航 直立行走的不一定都是人 也有虎豹豺狼 道貌岸然的不一定都是好官 也会为虎作伥 撕碎他们道德的锦袍 卸下那些丑恶的面具 把他们的兽行暴露在阳光下 让全中国善良的人都来踩踏 不 这还不够 给我一把猎枪 让我射穿他们的心脏 把他们的黑心肝暴露在阳光下 足以能污染了黄河和长江 我是一名共产党员 遵守法律维护党章 本不应有任何越轨的思想 但是 有正义就必定有牺牲 如果正义无处伸张 我怎能无视这些畜牲残害百姓丧尽天良 给我一把猎枪 让正义来得比兽行还要疯狂 如果我的犯罪 能够让罪恶彻底消亡 那么 给我一把猎枪 让我射穿他们的心脏 电厂老王的遗愿电厂。一座座冷却塔 是一个个烧香的坟冢 哭干的河流 找不到怀念的源头 山头,还有四季都在沉默的 门卫老王,被电光照耀的 脑袋,是躺在河滩里 一块块沾满硫磺的石头 厂院的绿化带里 一颗树的生命力 还不及老王站岗时 一泡尿憋得长久 新种上的草坪 最终没长过老王的眉毛 钻机响了好几个月 一个坑刨了几百米深 老王实在受不了这噪声 半夜偷偷撒了泡尿 厂长在第二天就激动地宣布 一百零一号井光荣竣工 分不清东西还有南北,太阳 从哪边落下,哪边又上升 电厂的上空,一年到头 都是灰蒙蒙 老王活了几十年 从未走出过电厂的院门 临死时,厂长问他有什么遗愿 老王说,能不能给我买一幅山水画 上面还画着花鸟鱼虫 第二天,厂长流着泪 又追加了一批订单 他看到大门口 挤满了要画的老工人 一棵树的死去某单位一棵树死了 清洁工汇报给保卫科长 保卫科长汇报给主管院长 主管院长汇报给园林局长 园林局长汇报给主管区长 在区绿化办与园林局联合调查组 派人亲自核查后 园林局注销了那棵树的户籍 绿化办下发了当年一号文件 在全区给予了该单位通报批评 一棵树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决不允许再发生这样的悲剧 否则,主管领导必须引咎辞职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为了表明对绿化工作的充分重视 该单位也下发了当年一号文件 全院的临时工都充实到清洁队 实行二十四小时零报告制度 每棵树都要有专人二十四小时看理 一个春寒料峭的早晨 一名清洁工蜷缩在一棵树下悄悄死去 有人汇报给保卫科长 保卫科长汇报给主管院长 主管院长指示保卫科长处理后事 没有人知道他来自何方,家住哪里 派出所也没有他的临时户籍 大约一个月后 当地的晚报上 在一个极不显眼的位置 登出了一则认尸启事 疗养院里的清洁工他从不说话,也不会说话 每天只是不停地扫着 院子里的马路比科室里的桌子还要干净 起床和就寝的时候两头都不见太阳 一天,他拿着枚金灿灿的戒指 见到女职工就咿咿呀呀地比划 突然一名女职工跑过来说 这是我的戒指,你从哪儿捡到的 多么愚蠢的提问,围观者有人说 谁都知道他是个哑巴 他匆忙找来一张纸,微笑且骄傲地用笔写下: 清晨在院长办公室门口捡到的 天哪!他会写字,说明他还具有听力 女职工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几天后,疗养院新来了一名清洁工 经多方考证是百分百哑巴加文盲 院里还出台了新规定 清洁工在日出前和日落后是不能擅自工作的 粘网一群候鸟,在南方 扑进了一张粘网 我想起,几年前 结伴到煤矿打工 再也没能回来的村民 那个地方,是否 也有一张粘网
刘付云·脸 脸做小姐的丽丽 在东莞挣了几万元 回到老家 没呆上几天 就又回到了东莞 继续干老本行 她说在老家自己的脸 分文不值了 别人见了她 像看见牛粪一样躲闪着 而在发达的东莞 不仅能卖点钱 还有机会 把自己嫁掉 人民祖国 是我们的母亲 人民是她的儿女 这个比喻 早已家喻户晓了 问题是 现在成了人民的我们 却很难享受到 一视同仁的礼遇 难有机会 与有钱有势的人平起平坐 还要经常装聋作哑 迎来送往他们 如果不愿做人民 哪有啥出路 花生在贫血的土地上成长着 开着卑微淡黄的花 像是农家子弟的你一样 在异乡的城市里 表情总得满面春风地笑对世间事 在别人的眼皮下迎送着朝暮 说出最好听的话 背地里却要精心努力地 用自己弱势的手 推开很多很多的束缚的硬泥 向一个一个充满梦想的明天挺进 为了能让自己在将来成材结果 总要比别人艰辛活着 总要比别人多勤动手 当你在劣境下结出一个一个饱满的果实 像谁所经过血汗打拼获得的钱财 却被笑眯眯走来的 蛮不讲理的人 一拨一拨的强收去了 没遭受捞掉的 是他们所不屑的残叶,粗茎 就像你辛苦一年下来也没有得到什么 只有一心的怨恨 满地的荒凉 在明年继续现身重演 洗抽油烟机的异乡人他顶着冷漠的眼光 顺着别人指手划脚 坐下 或蹲着 细心打上洗涤剂 用一条条抹不掉乡愁的 抹布 反反复复 擦洗着油污 他劳动的过程 我们熟视无睹 我们想的 就是用最小的钱 换来 最洁净的结果 而他贫苦的日子 即使哭出声来 我们也当作 没听见 城市之歌月光下的城市 在各种霓虹灯的装饰下 更显辉煌,繁华 多少异乡下 仍踏着月色在赶回蜗居的路上 或拥挤在公共汽车里 夜晚,七彩斑斓的夜 是有钱人最放纵的时光 城市这个词 对于异乡的游子来说 比酸菜更酸,比黄莲更苦 城市这个词 是卡在喉咙里的一根鱼刺 令我们说不出 对这一座城市的感情有几分 城市这个词 是沉重着向前的车轮 像我们一样气喘吁吁的难以发出 低层压抑的声音 在城市的路上 一条路就是一个人的命运 谁也不能搀扶着你 向哪一条路出发 走左走右 全凭自己深思熟虑的选择 和正确的判断 形象工程老张请我这个最牛逼的人去剪彩 来到落成的大厦前 我用剪刀剪了一下 就收到了一块钱的红包 大厦背后的暗角处 聚集着一大群讨薪的民工 他们连露脸的机会 都没有 而我们风风光光上了电视,去了酒楼 海吃着山珍海味 民工们不知道他们的血汗钱 就是被我们 如此明目张胆地挥霍掉了 讨论奶奶收了一张五十元面额的假钞 她气得哭天抹泪 咒那些造假者死他个几万遍 我说他死一次都死有余辜了 干嘛还让他死几万遍 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奶奶骂我不尊重毛主席 说造假者连有毛主席图像的纸币 都敢目无法纪造假 这还得了 不宣判他们个诛连九族的罪名 难以告慰天下 我说奶奶你疯了 这不是封建社会 这是共产党领导下的新中国 一切要依法治国,以民为重 你懂吗 奶奶说狗屁话 那张五十元假钞给银行没收了 也不见国家赔 我说奶奶你就认命认倒霉吧 谁叫你不长眼呢 看不惯看不惯贪污腐化 看不惯随地吐痰 看不惯偷税漏税 看不惯偷抢拐骗 看不惯阿谀奉承 看不惯欺上压下 看不惯歌功颂德 看不惯骄奢淫逸 看不惯公款吃喝 看不惯世风日下 看不惯道德败坏 看不惯面子工程 看不惯尔虞我诈 看不惯勾心斗角 看不惯拉帮结派 看不惯迎来送往 看不惯草管人命 看不惯指桑骂槐 看不惯看不惯看不惯我自己 活不出个人样来 罚款我迟了一些日子 去派出所给小孩上户口 就被罚了款 我妻子迟了一些日子 去计生办查环 就被罚了款 我的二婶迟了一些日子 上缴乡政府集资款 就被罚了款 我未婚先孕的妹妹迟了一些日子 去登记办结婚证 就被罚了款 我死了的三公迟了一些日子 送去火化 就被罚了款 奶奶的,这年头 死了也不容易 讲话领导的讲话 讲多了 就成了经典 人民的讲话 讲多了 就成了刁民 要么不讲 要讲 就讲阿谀奉承的话 对谁都有好处 绝不吃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