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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威 |
《兄弟》一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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绳子 |
2008第一场雪(散文) |
放假在家/火葬场/活着是美好的/开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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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字不识 |
雪/买衣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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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凡 |
老板之死 |
附:绳子《人总是会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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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删除的页 |
为什么去上学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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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沫树 |
南方的困惑(外三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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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东 |
2008年2月7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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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庄生铁 |
坐车回家/结束生命的艺术 |
身中之宝(短篇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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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路工人 |
我们都是自动的/其实我很柔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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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子 |
天堂永远不下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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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存刚 |
喊疼(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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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网刊原计划要改版,另外设计。惜乎伴着冷风暴雪而来的2008年一脸多事之春的模样,网刊只能推迟做,更谈不上改版了,甚至版面也只能偷懒照抄上一期。作品则只选到1月份。一边是地球年复一年遏制不住的升温,一边是罕见的暴风雪张狂肆虐,也就是气候变得反复无常。简直就跟经济,或整个文明一样。 1月份的热烈讨论,主要缘于我们的大学生千紫胜(张口)同志为“农民工强奸女大学生”发起声讨(除了在工诗联,也在打工诗人论坛上声讨,当然,都没吃到好果子)。其次是关于“劳动合同法”的讨论。前者已整理在论坛顶部的“
帖吧”,后者也将整理,这里不再留出篇幅。
资料库上传成果主要是“查托巴迪雅亚《我歌唱人类》(诗集)”、捷克诗人捷赫的《奴隶之歌》、《英国宪章派诗选》补上遗漏的一首,三本诗集都已做成了电子书。网友可进http://d.99081.com/labor/download.htm下载。
此外较重要的、应予推荐的上传文件有:1、《如何运用马克思主义》正在翻译中,尚差两章;2、《民族问题的重返》,新一轮爱国主义鼓动来势汹汹,“民族国家”问题亟需工人阶级和先进份子们加深了解。该书原译本所用文字习惯上与大陆颇有差异,所以需要改写,顺便根据英文版校对,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完成。
时间仓促,疏漏错误不免。在此感谢网友们的支持,并恭祝新年新气象。

水草缸里的小黑螺在三小时内移动了两公分……这是“诗人老刀”在2001年某日的记录。当代中国诗人非常重视“细节”,这个细节就颇能表明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诗人们重视。李威似有疑惑,但不强烈,仅拿来对照他自己所关注、观察到的“也是历史”的另一场景,另一对象——早晨冒着雪在两个小时里卖出9个馒头、收入4元5角的男人。这位养家糊口的男人是我的兄弟啊,李威心想。
还有不知是真是假的女乞丐,和她那不知是真是假的女儿——“忘不了小女孩冻红的脏脸”。还有妓女、雏妓、送水工、廉价餐馆里“学着摆谱”的穷人、(多少年了仍在)跳楼讨薪的民工……尽管李威在心里和诗里称他们为兄弟(还有“姐妹”),但对他们和她们来说,李威的眼光无疑仍是“他者”。不过这位兄弟走得比较远,同情比较深些。
李威曾在“打工诗人论坛”上发表一篇文章,抒写他的另一个疑惑:人们真的痛恨腐败吗?好像并不。因为他竟然听到很多看来是对落了井的贪官表示“同情”或“遗憾”的议论:他贪得够了,真不该再伸手;是我当官的话我也要贪;等等。……这倒让人想起目前不算罕见的奴隶对奴隶主的同情:当官也有当官的难处啊,你以为他们就过得容易吗?或者:如果我是老板的话,也只能像他那么做。即:我也只能苛待工人,给他们的报酬越少越好,尽量克扣他们,一分钱不给最好,如果得了工伤职业病或年龄太大工龄太长,就一脚把他踢出门……那么,“我们真的痛恨‘无良’老板吗?”……当然落后可以有多种表现方式,日本作家小林多喜二就曾经为我们描绘过1920年代日本农村里那些被地主压榨得朝不保夕的农民:地主是咱们的爹呀。……咱们怎么可以跟他作对?咱还有良心吗?……
兄弟(一组)
(一)兄弟
诗人老刀曾作如下记录:
2001年10月21日14时01分至17时
一只小小的黑螺
在一只水草缸里移动了两公分
今晨,楼下拐角处
一个男人正被大雪覆盖
身旁一笼馒头蒸腾着热气
我用笔作出如下记录:
2008年1月20日7时01分至9时
一笼馒头卖出9个,收入4元5角
一个人在雪中,像被风吹动的枯叶
这也是历史
关于冷却和枯萎的历史,只不过
主角不是黑螺,不是馒头,不是枯叶
他的名字叫——兄弟
(二)荒凉
比翻耕后的田野更荒凉的是城市
比城市更荒凉的是它金色的甬道
比甬道更荒凉的是它通往的厅堂
比厅堂更荒凉的是亮晃晃的手指
比手指更荒凉的是五颜六色的钞票
比钞票更荒凉的是它们切开的内衣
比内衣更荒凉的是无处躲藏的胴体
比胴体更荒凉的是惊慌失措的乳房
小小的,像小兔,在指缝中挣扎
比乳房更荒凉的是泪水淌过的乳沟
比乳沟更荒凉的是翻耕后的田野
一双更为荒凉的老父亲的手
正在里面捡拾着遗落的食粮
(三)眼睛
忘不了小女孩冻红的脏脸
和那双清澈而慌乱的眼睛
目光从肩头越过,看母亲乞讨
真是她母亲吗,抑或是场骗局
我不愿深究,因为
这只是严寒中一次偶遇
春天很远,世界正被冷凝
而在冷凝中,悄悄萌发着生命
我能确信,一次乞讨的全过程
包括我们眼睛,已被孩子尽收眼底
|
(四)雏妓
她们在灯下站成一排
神情漠然地静候我们挑选
虽然都穿着袒胸露背的服装
仍能看出其中有些还是孩子
我们蜷缩在暗处沙发上
坐成一排,在黑暗中连成一片
好像我们本身就是黑暗的一部分
为了让人看清身上的每个细节
她们在耀眼的灯光下无所遁形
几乎让人相信她们是光明的一部分
并将在光明中与我们的黑暗长久对峙
而事实上,当她们把从黑暗中的收获
邮寄回家的时候,都向家人描述着
城市的光明,以及她们在光明中的成长
(五)纯净水
捆在后座的四桶纯净水已错位
重量压倒了那辆破自行车
一个汗涔涔的男人想抬起它们
脸庞因用力和焦急而扭曲
这是在拥堵的十字路口
四周充满了汽车怒气冲冲的呼吸
水是廉价的,简单的,透明的
浊重而繁复的世界围绕着它们
好像环抱着一个透明的核心
(六)即使穷人也是可以偶尔摆摆阔的
即使穷人也是可以偶尔摆摆阔的
让小小的奢侈厚待一下胃和自尊
就像秋天的庄稼也可以扬起头来
无所顾忌地发出沙沙的声音
前提是在有风并且足够大的时候
理直气壮地走进廉价餐馆
粗声大气地点菜和呵斥
对服务员偶有失敬喋喋不休
当我心生厌烦地望向他们
看见一双双眼中的喜悦
照亮了低矮昏暗的店堂
其中一个眼有残疾的女人与我对视
令我低下头,躲避想流泪的尴尬
因为我发现,即使在她学着摆谱时
那只好眼中仍流淌着自卑的善良
(七)跳楼秀
迎面而来的风带来故乡庄稼的气息
想阻止我迈出致命一步,不断提醒我
登上高楼不是为了跳下,只是为了回家
我知道人们将我的行为称为跳楼秀
我还知道,此前有多少我的父兄姐妹
进行过这种名字很秀气的表演
这些楼,对城里人而言是城市的“秀”
对我们而言,是汗水,是汗水浸润之后
从一砖一瓦中可以计算得出的活命钱
我不想重复亲人们进行过多次的表演
只想回家,满足孩子们应得的微薄企盼
也带回一个城市应当给出的起码诚信
并带着孩子们一生作一群诚信而卑微的人
但两手空空时,对这样的表演我不介意
对人们称之为作秀我不介意。背后的风
会把父亲作秀的消息带给远方的孩子
如果不能走回,我就随着这风飞回
那一刻,我一定努力保持头朝下的姿势
不是怕摔成残疾生不如死,而是想看见
我和亲人们无力改变的世界
在我坠落的一瞬间,被颠倒了过来
|

从绳子的诗和文中,可以看到越来越多的风雪,仔细听听,又可以听到化雪的声音——文字加速涌流撞击之后传递出来的心声。这声音坚韧、硬朗。
工人的处境是日益艰难了,风雪仿佛预言,而“这才是2008第一场雪”。正如劳动者的世界并不因新法出台而回暖,却“未蒙其利,先受其弊”,解雇、重签、重整“人力资源”和劳务派遣风潮吹得人心惶惶。就在这1月间,坛上有多少诗歌谈到了“死亡”!绳子在诗中写道:“他还要活下去,并且要尽可能地活下去 起码还可以和朋友再说说死亡这件事”。这个“他”也可能就是“我”。热烈的爆竹和满天烟花遮掩不住这挣扎求存的世间冷酷……
2008第一场雪
2008.1.18,雪,酝酿几日之后,终于落下来。
从宿迁回来之后,停停开开的生产线在寒风中依然故我,它并不需要工人的怀念或者怨恨,它只在看不见的磨损中,以看不见的速度衰老。可他肯定比人慢,慢到换了几代人还站在那里,它可以改造,可以换几片筛板,S形筛板、斜孔筛板,或浮阀筛板。管道可以修修补补。阀门可以从闸阀,换成球阀,然后蝶阀,然后电动阀,然后自动阀,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而王庄兄弟安装公司,在山东买回一条褪旧的生产线,已经服役了30年。我在朋友的邀请下专门顺道去看过,它的主要部件完好,只要配套设施合理地改造一下,完全可以像新的一样运转起来,并且可以淌出合格的产品,可以出口或内销,也可以给制假贩子做原料,肯定人喝了以后不会出现任何问题,我的这点信心给朋友的安慰,不超过几分钟就破碎了,当我看到他们的设备和厂房所处的位置,我看到的隐患完全可以让开着老爷车的工人们自焚,我说你抓紧脱身,这里不可久留。一:不能让老板拖欠你的工资。二:在你们谈妥发工资的日子,如果不到位,你就得辞职,不要被拖着难以脱身。因为这个厂开工的日子,也就是停工的日子,他们根本就没办法对付审查。招商容易,开工难。这个道理我想朋友会懂。我看到朋友满面愁容,就无法说下去,我看到他希望破灭的眼睛。找个厂不容易,高薪的诱惑使他忽视了不该忽视的隐患,我替他担心,但更不愿意他最后两手空空,一分钱也拿不到。不幸的是预感变成了现实,一个月后,他给我打电话,什么也不说,只告诉我回来了。过几天我见到他愤怒的脸都扭曲了,要怎么怎么老板,我无言。那晚我们在小酒馆喝得昏天黑地,喉咙痒痒的,突然发现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唱什么歌,最后我们沉默着互相拍拍肩膀,就散了。那时候我好想有一场雪,把什么东西覆盖,可那晚的风很大,戴上头盔,我感觉我们的世界就是这么小,我们逼仄的身体必须把骨头挤压在外面,把有限的铁逼到刃上,才能活下去。
其实我不能劝别人,我在高塘,最后不也碍于情面吗?做了老板后人就变了,我们做工人的,只有最后拿到手里,才相信所言不虚,可这真的太不容易了。我们根本没精力跟老板们周旋。你得吃饭。你耗不起。老板嘿嘿的笑。老板不生气。老板有好脾气。我还真没看到老板们生气。我们得明白,老板有的是时间,有的是办法。
2008.1.19,这个日子适合下雪。
早上刘水来电:下雪了,我要去看看你。我笑了:神经病啊!路况那么差。我说你别来,出事了我只能给你默哀三分钟。他比我笑得还响:吝啬!坐车去了。我说你是不是有病,什么天啊!你老可别来,太奢侈了。
外面还是一片凌乱,零下7℃,不会让这个世界减速。我从家里出来就看到地下通道有两起车祸,人不知是死是活,车卡在一起,警察在拍照,蓝色的灯像水一样晃荡,加上乱糟糟的雪花,天地合一,白茫茫一片。匆忙的人流若无其事地从人行道穿过,公交车缓慢地碾压厚厚的积雪。到处是背着行李的人们。我们在人流中拥抱,雪落下来,落在我们厚厚的棉衣上,瘦瘦小小的刘水像一坨黑碳,把雪染得不再洁净。实际上我们都无话可说,只是在漫天漫地的雪里行走。刘水很不习惯羊肉烩面的味道,不停地吸着气。多年前每到雪天,我们都会到一个独身的朋友那里相聚,又一场雪隔开时空,他的电话再也打不通,另一朋友每到星期天都关机。到雪地里撒点野,已经成为符号,我已经没有哪怕一点的企图。人到中年突然两手空空又回到了起点。刘水平静地像封冻的湖面,没有一点声息。即使是这样恶劣的天气,这条路也繁忙的像一场战争正在打响,我们只是走一走,然后回到车站,在售票口,刘水突然抖抖簌簌地赤红着脸,我听到几枚硬币寒凉的碰撞声,我赶紧掏出钱包给他买了一张回程票。看着车慢慢驶出车站,车辙在公路上消失,然后被新的车辙覆盖。年是个坎,我不知道对于两口子陷入困境的刘水意味着什么。这才是2008第一场雪。
冷透心底的2008第一场雪 个人对一切人的战争,残酷!
【济南龙仔】
老哥,真能读得百感交集 【友谊第二】 |
放假在家
放假在家和雪后初霁
不必怀揣白醋做不切实际的怀想
没有机器嘈嘈绕耳
年关将至塔台上冰冷的月亮
照不到吊钩下打扫碎银的孤魂
午夜周国栋从广西打来电话
找个维修工和他远走泰国
何叔刚隔天唠叨一次
武汉或者广西或者泰国或者附近的宿迁或者王庄的欠薪
张志银时而责难老哥下岗了
也不来安慰我
死去的盛坤正好周年忌
等待招魂
高薪跳槽的老许菜市场相遇形同陌路
老田还在上海处理儿子的车祸
刘卫东开开停停来回折腾
永远在给老板挖工人
高软丽一边上班一边开店
高中的孩子病中的公公
昨天我看到她的小店转租广告
已经碎成一缕
想想去年
望望来年
明天零下七度
风雪将至
暂缓出行
2008.1.26
火葬场
从前年轻对死亡对火葬场保持着敬畏
现在只是个玩笑,他们隔天都要经过一次
高高的烟囱和对门的鲜花店
是他们的路标,他们隔天都要交流一次
几点到达火葬场,几点到达宿迁的工厂和新沂的家
向北20公里,向南20公里
那条灰烬覆盖的道路
不是人生的终点。火葬场的背面是一片公墓
一次和工友祭奠他的父亲
他们发现烟囱是干净的,他们放心地
吸一口山野的空气
活着是美好的
昨晚他和朋友交流了对死亡的看法
他复述了过去的困难和面临的困境
他还要活下去,并且要尽可能地活下去
起码还可以和朋友再说说死亡这件事
开放
一朵花的开放是艰难的
在冬天一朵花的开放是不可能的
你一再努力让自己笑出来
那含着盐份的笑是艰难的
他嘴唇上的风霜,他额头上的沟壑
突然嫣红如朝霞,又如晚霞般溃败
2008.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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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小的诗越写越好,虽然许多抒情诗仍带着现代诗常见的隐晦。比如《雪》。感情和感受被提炼为一种接近于抽象和纯粹的运动。只有“软弱”、“侵蚀”、“摔倒”、“疼”这些词破茧而出时,我们才能在这种紧张而难解的文字和节奏中间体会到作者的情绪。《买衣服》倒是直白得多,那是独白,因此也很在状态。“灯光贵,暖气贵,能贵的都贵,就是人便宜……”这让我想起前两年在某商场跟某友谈天时,隔邻柜台的小妹以为我是记者,就跑过来咣咣咣抱怨了一通:“米涨价,煤气涨价,什么都涨价,就是工资不涨……”阿小新发上来的几首诗都写得都很不错,但要下期再收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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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
路是白色,
脚步是白色,
梦是白色,
真实也是白色。
那种表面的白,
那种软弱的白,
那种骨头里的白,
暗地里一种生命状态侵蚀
另一种生命状态,
那些白色的陷阱摔倒,
一种晶莹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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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衣服
那件衣服打过折还七百多元,
这么贵,我都没好意思再问下去。
灯光贵,暖气贵,能贵的都贵,
就是人便宜,一个月的工资
抵不过一件衣服,一桌饭。
衣服看了看,摸了摸,
那些刷卡消费的都不皱下眉,
白花花的票子,白花花的汗珠,
不是自己挣得不知道心疼。
一张钞票,我总是将它分解得面目全非,
多少米面,多少油盐酱醋,多少白菜土豆,
我不能把自己的生活交给一件衣服,
一滴的汗水要摔出多少瓣才能成为一朵花。 |
老板之死
老板死了
谁干的?
不是你
也不是我。
但肯定是
某个和你我一样的兄弟。
【常凡】
我们的社会,到处有接近爆炸的情绪,到处有暴力的企图和尝试。
当死亡总是难以避免的时候,人们就会发现原来死亡并没有那么可怕,进而发现原来死亡也是可以操作的,更进而发现原来自己手里有死亡这么一件法宝。于是人们就会尝试有目的地赋予死亡不同的意义。强盗土匪,杀人越货者,暴力革命者,战争贩子,都会
应运而生。
这个时候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把人们对生命或者死亡的运用引向最有益的轨道,引向产生一个更光明社会的轨道。 |
←他可能像你/可能像我……哈哈【友谊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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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打死工人,和工人杀死老板,都不常见诸媒体,但偶尔还是有。现实中,当然前者居多,被掩盖在黑暗中的比例也大得多。钱能通天嘛,何况还有它的拜把兄弟坐镇衙门各局。
至于后者,梁彦选就曾模拟讨薪工人在诗中写道:“惹急了,让刀子去说理”。
真善美或“为诗歌打工”的诗人大概受不了这些。虽然他们中间不少人或许会大有兴致地抒写抽象的、冷冰冰的“死亡”,或具象的、热气腾腾的“战争”之类的流血事件。知识界则大抵对“暴力”深恶痛绝,归之于“非理性”(与此同时,大量劳动人民的血,白白流逝在矿山、工地、工厂)。总之,“杀死老板”这样的“主题”,在当前的意识形态——包括“审美意识形态”——当中,无路可以升华。
常凡在回帖中对创作这首“不成熟”的诗背后的想法做了总结。虽然多少有含混之感,但大抵可以理解。谁想劝导打工者“别这样,有话好说”,那他不如去劝导官爷老板之类的剥削者,尽管是无用功,毕竟无害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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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绳子的跟诗
人总是会死的
一名工人死了
不是昨天
就是今天
或者是明天
人总是要死的
不是你
就是我
或者是他
人总是要死的
小煤窑会死人
流水线会死人
工地也会死人
人总是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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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诗看起来文字和形式都挺简单,甚至有些老旧,几乎每行押韵,像顺口溜,像歌词……可是写得很好,很耐读。思想、感情、想像力都不缺乏。
唯一要挑剔一下的是网名,“被删除的页”——这个太古怪了。希望这位朋友下回能给个自己常用的网名。让大家景仰一下。

图片介绍:
英国平克·佛洛依德(Pink Floyd)自编自导的音乐片《迷墙》(The Wall),描绘从降生到成人过程中的成长的不幸,资本主义教育制度对人的扼杀。他喊道:“妈妈,我该相信政府吗?”(Mother, should I trust the government?)“他们会把我送上火线吗?我是否该修建一堵墙?”…… |
为什么去上学堂
一个人行走在回家的路上,
看着那么多孩子去上学堂。
一个人沐浴着冷冷的晨光,
工作了可一切都太不一样。
街边的高楼楼高万丈,
路边的乞儿破衣烂裳,
电视的新闻冠冕堂皇,
儿时的梦想流落何方?
再也禁不住迷茫忧伤,
只好一路上胡思乱想,
想我为什么去上学堂。
为什么去上学堂?
你说是为了国家的富强。
为什么去上学堂?
你说是为了民族的兴旺。
为什么去上学堂?
你说是为了天下大同的梦想。
细雪只应酬般地飘了一场,
寒风却疯了似的比谁都忙!
你说地球在变暖,可究竟
是暖了谁的胃、谁的肠?
你说经济在增长,可究竟
财富都落入了谁人的袋囊?
如今的我们再不去上学堂,
毕业了,要为自己忙。
去作官长,
去办工厂,
去开煤矿,
去欺压工农、做流氓。
为什么去上学堂?
为了不被压在社会最底层。
为什么去上学堂?
为了给自己奔一个好前程。
为什么去上学堂?
为了儿时那天真的梦一场!
总爱说我们是国家的希望,
可这国家竟还是我们的希望?
这年的冬天因何寒冷异常,
都说是预兆了来年的不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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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困惑
太多的话,词语都疲惫了。
那些贫乏的甜蜜的形容词
成为现代工业的牺牲品。
还有一些句子,滞留在流水线上。
东莞,整个珠三角
成为一堵破损的墙:
一个缺口所窥见的灯火辉煌。
虚构还是置换?
哦,星星都睡了
24小时运转的机器还在
摇醒沉睡的婴儿。
即将结束的一天,谎言在夜晚嘶语。
周日加班加点。所有的血汗
隐藏于贫民巷,下水道;
所有的光荣刻在碑上,喷画在
广告语中。
当订单,生管,采购,生产
仓库,到货柜车昂着头
从高速路驶向港口
我们,我们的生活
难道仅仅是一种机械的肉体支配?
哦,还有多少,无声的哭诉
还有多少人,没有了故乡
哦,还要每日早上上班高喊:
好!很好!!非常好!!!
——上帝啊,生活在这一瞬间
几乎美丽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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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沫树的“打工诗”写得很好。《工人诗歌》1号纸刊编选的那些诗,就很令人感动,其中还包括一些“打工诗”之外的抒情诗,感情也很深挚。但总的来说,像很多打工作者一样,他更多的抒情诗仍受困于二三流文人作品的框架、语言、手法。因此这里也只从小池发上来的一组诗中选录“打工诗”部份。而即使在这些诗里,我们也能看到“文人诗歌”所留下的一些生硬的刻痕。
小池说过:我们打工生活够辛苦、够不幸了,真不想再去揭这伤疤。……这不是小池独有的心态。还有一位工友也说:我打工十多年了,见惯了不平事,都麻木了。于是他们希望在诗中找到安慰、享受而非渲泄……由此我们可以领悟到:艺术和现实的关系比我们所以为的要复杂得多。但还是应当感谢小池写下这些优秀的打工诗。
适度死亡
医生拍打一只蚊子
季节病面临一个新的生命。
一位有三个孩子的女工
在东莞泪已流干。
她总是站着,喋喋不休。
忽然弯腰坐下
仿佛在死亡之前
先做一回人。
自由已不够支付
隐于市。拉长心中的宁静。
他抬头仰望蓝天。
整座城市都落木萧萧。
面对孤独的死,美丽的
黄昏是个谎言。
2007.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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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2月7日
在十一月早早翻阅日历了吧
在十二月就开始扳手指了吧
在元月初尝试写请假条了吧
不如回家吧,不如回家吧
米价上涨了吗,青菜上涨了吗
鸡蛋上涨了吗,猪肉上涨了吗
不如回家吧,不如回家吧
车价又在上涨吧
但现在还不是涨得没有人性吧
一直单薄的工资可以节省了吧
小妹什么时候放寒假
母亲什么时候不再打工
什么时候,可以不用流浪
不用在年底的异地看奔波的卧铺车
一阵阵感伤
一阵阵感伤
有的工友辞工回家了
时间逼得很紧了啊
2008年2月7日大年初一
还这样犹豫太不像话了
回不回家?不写一封家书
也打个电话吧
还是
不如回家吧,不如回家吧
2008年元月中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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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小郑以《沉重的年轮》为题所发的两首诗中的第一首。诗之“序言”抄录如下(小郑似乎很爱写序言):
有人对我的诗的说,“轻松点,才有回旋的余地。”
没有什么再沉重的,因为最沉重的是这生活是这现实。我只不过是记录、重复罢了。没有什么可揭露的,因为一切已经地赤裸裸的。没有什么可批判的,因为它们本身就是最有力的批判。我们需要的是反抗,而这却很少。反抗考试吧,小学生,交交白卷;反抗枯燥吧,大学生,逃几次课;反抗吧,工农们,看谁在剥削压迫我们,撕开语言、平稳、和谐的假相!
除了需要赞美一下小郑的反抗精神之外,也要同时提醒小郑要增强意志、努力学习,因为这里的“反抗”还过于空洞。斗争就像科学、艺术一样需要学习,紧密结合着实践来学习。先行者不仅负有团结、教育群众的义务,而且自己有学习的义务,包括向群众学习。此外还要找机会学习技术。千万别做什么“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美梦。如果小郑“只是记录、重复罢了”,那虽然说明剥削和压迫的结构、行为、表现本身既无实质的变化甚至没有表面的变化,但恐怕也因为小郑持以看待它的意识形态本身有欠丰富和周全,从而把现实看得简单和片面了——虽然是看到了重要和本质的一面。而仅仅看到“现实不对劲不公平等等”是非常不够的,只是一个起点。事实上我们都不是“直接”看到现实,而是透过某种意识形态来看现实的。必须强调这一点,因为立场包涵其中。大小老板、打工仔、小资、文人、公务员甚至官员都可能对现实有不同程度的不满。一篇针贬时弊的诗或文可能同时让自由派、左派等“心有戚戚焉”。前者会振臂高呼:“是啊,你看,这就是奉行叉叉主义的叉叉党专制的罪孽啊。”后者也会击掌:“你看,走资的结果就是这样,肉食者还不赶紧悬崖勒马?”……
路还漫长,需要坚强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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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庄生铁”佳作不少,这首《坐车回家》虽如作者所说,用的是模拟的语气,但从字里行间可以读出:诗人是非常之用心的,因而诗中蕴含的感慨也颇为深挚。《结束生命的艺术》也是佳作,这里用的是二次修改版(绳子兄砍后燕庄生铁本人再砍)。作者还发表了两个短篇小说,《身中之宝》和《拥抱》,前者写的是卖血发财梦,后者涉及农民工(矿工)的爱情和性欲,皆可观。小说是本坛弱项,应该大大鼓励之。
坐车回家
天地宽阔,我却走着一条窄路。
起程时的愿望,以及奔波的乡愁,如今,都已丢失。
该回家了。挤在人群里,可以回归的唯一去处,
就是一扇敞开的鄙陋的门。
默然或微笑的那些脸,共同感受出发和
回家的孤独,借前世的缘分,随便找人聊一会儿。
与那些进发的青春一个方向,是我的伤痛和衰老。
脏兮兮的行李卷,里面什么也没有。
力气早被别人拿去,如同一张钞票,被窃走花掉,
我只是一个空荡荡的衣服口袋。里面仅剩的一生中
最后的车票,发烫的小卡片,除非用做回家,
哪还会有别的用处?
突然到站,我该下车了。这是否是一个梦幻?
我正想着破败不堪的命运,家就到了。家门
敞开着,踏进,回首蓦然间发觉,收割后的麦田里,
祖先的坟,离我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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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生命的艺术
对于死亡不要畏惧 结束生命的艺术
不难掌握 时间上别分春夏秋冬
谨记:择日不如撞日
它悄然的光顾不会造成心里负担
比如在高高的脚手架上 你正在
了望城市的繁荣 说不定它突然来临
哦 自由落体的原理通俗易懂
假如你胆量足够 还可以面对一架机器
只须疲劳的瞬间就走进流水线产品的行列
你看 死亡是如此轻松
如果这样你还放心不下 担心
在死亡来临之际 不幸存活
请与一家煤窑签一份合约
在八百米深处 听瓦斯和地下水的合奏
或者寻一点疾病去住院 交给麻药和手术刀
两分钱堵住后路 从点亮西瓜灯上离去[注]
死亡是如此简单 常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注]05年,山西一农妇因西瓜丰收,市场价格低,破产而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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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 中 之 宝
我不经常去卖血,只偶尔去一次。因为我卖完血后,扛着麻包走起路来直打晃,身体虚得几天过不来劲儿。可是我的烟瘾很大。平时我倒是可以忍着,干完活儿呢?能吸上一只烟,啊,舒坦!解乏啊!所以我不得不去卖血。但是我只能悄悄地干。在我们村里,卖血是不光彩的事。血是身中之宝,谁愿失去呢?再说,我老婆也不会同意,啊,我不是怕她别的,我是怕她瞧不起我。她只希望我卖力气。
我们家那个地方很穷,有文化的人都说我们落后。我认为他们说的对。可是我们村里的人都不怕吃苦,他们豁出去了。许多人都出来卖苦力,也有卖别的东西的。他们带回家的钱令我羡慕。我也有把子力气。我老婆说,你有劲到外面去换钱,别总趴我身上折腾!我琢磨着也是,我咋不用力气换钱呢?于是我就跟三喜出来了。出来之前,我交代老婆一件事。我说,等我在外面赚了钱,你可要让燕子上学。我老婆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我有一个老爹,他病得很重,但我妻子对公公很好,我很放心。我还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生下来后得了小儿麻痹。我疼爱女儿,因为她聪明乖巧。我老婆疼爱儿子,因为他自己不能走路。我老婆说,女儿长大了是人家的,就像泼出一盆水,儿子才是自己的。我老婆不让女儿上学了,这让我气恼。为这件事我还跟她干过一架。妇人之见!我说。她就说了一句话,钱,钱呢?!我最终还是没有扭过她。这是我不放心的地方,虽然她是我女儿的亲妈。
我必须节省着花钱。可是每个月就那么多钱,有时候还拖欠。怎么节省呢?就只能从烟上省。我们同村的几个人,在一个码头的仓库往车上装粮食,活儿很重。我想把烟戒了,要想戒烟,兜里就不能揣烟。可是累了的时候,真想吸上一口。有时我忍不住了,我就厚着脸皮向三喜要。三喜虽然没有老婆管着,却很抠门,高兴的时候他才肯给我一只。我跟三喜一块出来打工,一样扛麻包,他给家里寄钱不比我少,可是他好像很有钱。他吸的烟总是比我的好。有一次我要烟时,他烦了,不给。但过了一会儿他又给了我一只,并神秘兮兮地对我说,旺子哥,你每吸我一只烟就是喝我的一滴血。
球!顶多一滴汗!我纠正他说。
他撇撇嘴说,你烟瘾恁大,还是吸你自己的血吧!
我问他,你在说啥?又是你的血又是我的血?不吉利!
三喜把他长了一口黄牙的嘴,凑到我的耳朵旁说了几句话。虽然他灌我一耳朵的唾沫星子,我并没有怪他。我拍着他的肩膀说,三喜兄弟,有这样的好事,你他妈怎么早不跟我说?!
三喜领我去卖血,条件是我卖完血后请他吃一顿。我问,卖一次血能挣多少钱?我盘算着,要是卖一次血还不够吃一顿饭,我就不干。三喜这家伙很鬼,我可不能上他的当。三喜说,你卖一次就知道了。我想了想说,我只能拿出一半请你。他听了之后,立马就和我打赌击掌,说谁反悔谁是王八。我卖完血后一数钱,吓一跳,这么多钱!我请他吃米线,他嘟嘟囔囔的不情愿,可又怕连米线也吃不上。这家伙他妈的放开了吃,连吃五碗。吃完后还骂我是王八。我说王八就王八,你一骂,我们的帐就一笔勾消了,咱谁也不欠谁的了。结果他又很后悔。
可是我虽然摸到了三喜的底,他还是比我有钱。他一定还有别的门路。我有时套他的话,但他口风很严。后来我才知道他还卖精子!我央求他带我去,他说,旺子哥,不是谁的那个都中哩。我说我欠你的饭我给你补上。三喜说,我们还是卖血吧,你不知道,十碗饭一滴血,十滴血一滴精子,我也不卖了,卖完扛不动麻包。再说,我还没结婚,我要是卖光了,将来就绝户了!我就递给三喜一只烟说,正好,你哥哥我也不打算要孩子了,我有余富。但三喜死活不带我去。
我们只好隔三差五的去卖血。我发现他在卖血之前,总是喝很多水,我不明白什么意思。他说你给我买一包好烟我就告诉你。我就买了一包好烟。三喜说,你真是傻*!我问他,我咋傻*了?他说,你想啊,我们的血都是稠的,掺一些水,我们不就占便宜了吗?我一拍脑袋,骂我自己笨。后来我卖血时就把肚子喝得鼓鼓的。虽然我觉得这么做很不地道,但现在什么没有假的呢?况且我们的血是真的,只是,嗨!管他呢!卖酱油还掺水呢!
有一次,我们从血站出来到一个公共厕所方便时,见有人收集尿。我问他有什么用。那个人说,做药,比黄金还贵呢!我想,人的身上都是宝啊!我们村的大粪就可以卖钱。粪便上到地里,长出来的东西叫什么绿色的,城里人特意找这种东西买。可是一个人身上的东西毕竟太少,我想。谁要能源源不断的生产这些东西多好啊!三喜说,你傻*吧你,你想钱想疯了!
有一天,我接到老婆的信,说老爹的病犯了,让我寄些钱回去。可是我已经三个月没领到工钱了,拿什么寄给她呢?我再去央求三喜,让他领我去买精子。
我说,你要是领我去,我年底给你介绍一个对象。
他问我,哪庄的?
我说,小杜岭杜斜眼的二妮咋样?她爹眼睛斜,她眼睛可不斜。
不想我一提二妮,三喜跟我急了,睾蛋吧你!那妮是卖窟窿的鸡,在城里天天跟人睡觉,谁要!
我说,那你看上谁了?
他说他看上了同村的小芹。我一拍大腿说,这事成了!我能说上话。
你唬我。三喜说。
他虽然不相信我,又想问个究竟。我说,小芹她舅舅马红卫你知道吧?马红卫的一条船儿张育红你知道吧?张育红的妹妹的小叔子的弟媳妇赵兰兰是谁?
三喜问,是谁?
我说,是我小姨子。
我没有说假话,是有这层关系,但是说上说不上话我也没把握。这回,三喜答应了,说是星期天领我去。可是我这人就是倒霉,星期六粮仓出了事。三喜被埋在了粮垛的下面,死了。我就只有去卖血,隔几天就去卖一次。我干活时浑身冒虚汗。我想等我再卖一回就不卖了,歇一阵子。我之所以要卖最后一次,是因为我想凑个整数把钱寄回家。
我从血站出来时,觉得天发绿,太阳发黑。我提着心劲,到邮局把钱寄走了。我走路时直打晃。我后悔来这一次,明天可能干不成活了。我过马路的时候,迷迷糊糊的跟在一个人的后面。走到马路中间时,我前面那个人猛往前一跑,还没等我反映过来怎么回事,一辆车将我撞倒,天一下子就黑了。好半天,我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是的,我是爬了起来。我听到司机骂我一句,找死啊!我说我在人行横道上走啊,你怎么开得那么快?司机知道理亏,就走了。我拍拍屁股也走了。我走了好长的路后,才感觉全身发疼,腿发飘。我心里想,当时我应该讹他一下,这么让他走了便宜了他。回去我就躺在床上不想动了,一连歇了几天。我想这回肯定得扣我的钱了,不是几天工资的问题,恐怕……有借口他们就不会少罚我!我真该讹他一下。
……后来,我在卖血的时候,常常担心医生看出我的血有假。可是医生每次都夸我的血好,没有看出来我的血掺了水,我也就心安理得了。我发现自己不卖血就憋得慌。我几乎一天一卖,有时候一天到好几个地方卖。我有钱了。我想三喜如果还活着,他对我的态度肯定跟以前不一样。
有一回,我一天卖了五次血。我在最后一个血站,问医生,人的身体里到底有多少血呀?医生告诉我一个数。我一算,天那!我一天就把我的一腔血卖光了!可是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适。我把这件事悄悄跟一个血站的医生说了。医生不信。我说,不信你就试一试。医生同意了。我买了一大堆吃的和喝的,我一边吃东西一边让医生抽血。他抽了一千六百CC的时候问我怎么样?我说没什么感觉,继续抽吧!他抽了三千二百CC的时候又问我怎么样。我说还是没事,就是饿,渴。医生愣愣地望着我,又摇头有点头。他又给我买了一大堆吃的和喝的,继续抽。我说我想解手,我阿了很多屎,又撒了很多尿。医生说,你可能有特异功能,医学史上从没有你这样的人。我说,这就对啦!我知道我不是一般的人!
可是医生又说,这样的速度还是很慢。我问他怎么才能快呢?医生没有回答我,却专门为我研制了一台带马达的抽血机和注水机。他把注水机的管子插到我的胃里,再用抽血机对我抽了一天的血,然后让我活动活动。我活动活动之后,他过来握住我的手说,是我发现了你!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他说,我们可以成立一个血站,开一家公司,你做老板,我当你的经纪人,好不好?我问,能不能赚到钱?他说,用不了一年,你就是大富豪啦!我欣然同意。
我们成立了公司,我聘他做我的总经理。他为我的血申请了专利,注册了商标。看来他很懂行,我没用错人。我的血质量很好,是稀有之血。用了我的血的人,都年轻十岁。我的血成了紧俏货。我的血已经出口到国外,什么美国加拿大日本新加坡英法德,都是人们有钱又想多活几年的地方。没多久,我就发达了。我发达之后,三喜突然来找我。
一见面他就说,好重,好重,压死我了!
我吓得头皮发紧,头发一根一根直立起来,我壮起胆子问,你……,不是死了吗?
他说,旺子哥,我没有死,抢救过来了!
我说,可是,我已经把你化了啊?
他说,你们都搞错了,那是别人。我在医院躺了一个月,你也不来看我,我都恨死你了!
我说,你既然来了,我也不会亏待你,在我的公司做吧。我发达了!
他说,你发达不发达我不管,你答应给我介绍对象的事怎么样了?
我说,你在我这儿干,赚到钱还怕娶不到媳妇?
他留下了,大概他觉得我说的有道理。
没想到他干了几天之后要走,他对我的经纪人没有好感。我苦留不住,便任由他走了。不过,他临走时,我对他说,什么时候你想回来,我随时都欢迎。我觉得我不能不丈义,毕竟我今天的发达有他的功劳!
我现在有钱了,我想。我得学会支配。我对我的经纪人说,给我买个摇椅。于是他就为我买个摇椅。喔,当老板的感觉真美!可是我不能光要一个摇椅啊,我还要干点什么,我一时真还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对了,我得把老爹,老婆孩子接到城里来。让他们享受一下城市的生活。我还要为家乡办一所学校,我想这样我的女儿和她的小伙伴就不至于上不起学了。经纪人说,你完全可以在乡下给他们盖一栋楼,然后给他们一些钱。至于你的生活吗,我可以为你找一个女人。当然是年轻漂亮的啦!我说那可不行,我老婆怎么办?。他说,怎么不行,你老土!许多成功的人士不都是这样吗?我一听有些道理,就由他吧!他很快就给我找了一个女人。她真好看,就是不很温柔。我想是时间短的缘故,还没有培育出感情。她很干净,干净得我都不忍心碰她。事实上我真没有碰过她。我忙于我的事业。我每天二十四个小时都在工作,不大想男女之间的事了。
我的经纪人给我找了一个女人后,就对我随便起来。说话也不像以前那样小心了。他总是神神秘秘的,但是我对他还是信任的,不然又怎样呢?我又不太懂。虽然业务我是外行,但在公司产品的开发上他就不如我了。我对我的经纪人说,我们不能满足于一种产品,要开发!他毕恭毕敬的听我训话。但开发什么呢?我忽然想起三喜卖精子的事,对,精子!我一直为我没有卖过精子而耿耿于怀。于是,我又有了一个新产品。新产品一上市很快就热销了。就这样,我又逐步开发出一个新的产品系列。我开始卖我的心,肝,脾,肺,肾,大脑。噢,一般人不会理解,一个人怎么能卖大脑呢?我就能!我取下一个大脑后,十分钟内就又长出来了。至于眼睛,鼻子,舌头,头发,皮肤,骨骼,肉,筋,屎,尿,等等,更不在话下,随取随长。不过得一个一个的拿,只要工作人员动作快,一秒钟都不用。我给你透露一笔数字吧,虽然这是公司的机密,但是我也不怕泄露,别人没有盗窃的必要。我一天要生产一百四十四颗脑袋,各种器官每天单产八万六千四百个,血液三百吨,精液一百五十吨。屎和尿各五百吨。可以说,整个公司就是我一个人在支撑!
我没有什么爱好,也不需要休息。因为我本来就是躺在床上工作的。但是我很饿。我每天要吃很多东西,五谷杂粮,飞禽走兽,山珍海味,当然还有补品。我的床是白色的,很干净,应该很干净。我的妻子,啊,我是说那个女人,我的生活由她照看。我睡觉的时候,她经常来到我床边,看看我。并偶尔问一句什么,很含混,我听不大清楚。但我常常能感觉得到她的一双大眼睛。我看不见她的嘴,这让我觉得奇怪,啊,她的嘴被头发挡住了。我亲过她吗?好像没有。我虽然有许多钱,但是她对我并不好。
她刚来的时候还算好,后来她就对我大声说话。我想感情在向糟糕的方向发展。她说起话来我听着不顺耳,但是为了事业,我顾不了其他了。我想起和原来的妻子温存时的感觉,我还是想我原来的老婆。我想老爹,想女儿,想那个残疾的儿子。
有一天,我感觉身体有了变化,我拼命的吃还是饿,拼命的喝还是渴。当然产品的质量还是有保障的,我的血依然很好卖。又过了一段时间,我感到身体大不如前了。我不愿多动。常常感到饥渴,身体也开始隐隐作痛。我想了很久。虽然我有这样的特异功能,但是这样高效率的生产,对身体也是有害的。该退休了!我想。城里人都讲退休,啊,不对,应该是离休,离休比退休好。我厌烦了我的工作,开始向往离休后的生活。
这一天,我正在睡觉,我妻子,就是那个女人,她领着一群人,不由分说把我从床上抬走了。她想干什么?啊,我忽然记起一个大富豪被绑架的事。我又看见了经纪人。我想挣扎,可是动弹不得。他们一定是事先给我用了药。啊,我看见了,我的经纪人在指挥着他们。他们串通好了,那个女人一定是经纪人使用的美人计。我上当了!他们看准时机下了手,为的是掠夺我的财产!我用力挣扎了一下,可是我睁不开眼睛。他们把我放到了一棵树下。我感到很不舒服,疼痛难忍。我的身体一定是散了架!
我看见人们的脸,各式各样的脸。人们的脸很模糊,脸上好像没有眼睛。我渐渐睁开了我的眼睛。看见人们的脸上还是有眼睛的。
他醒了!他醒了!一个声音说。
你们给我下了大剂量的药!我想。我醒了让你们很意外。
就因为他没有钱!一个声音说。
阴谋!我还能思维。说我没有钱是造谣。
谁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可能是个民工。一个声音说。
颠倒黑白!好开脱你们的罪行!我想。
他出了车祸,在马路上爬了两天。一个声音说。
混淆视听!我还没糊涂!我在心里大叫。你们在造舆论!
一个过路的好心人把他送来的。一个声音说。
你们是想迷惑警察啊,好让警察无法破案!我想。
真可怜,怎么没人管管?一个声音说。
我可怜?你们错了!我想。我是大富豪。
医院怎么能这么做?抬到外面就不管了!一个声音说。
你们在说什么?此刻我倒是有些糊涂了。我真的病了吗?
阳光照进我的眼睛,我感到心里塌实了。风吹过我的身体,我感到很欣慰。我听到马达声、喇叭声和人的说话声。忽然,我在一阵风中看见三喜站在我的跟前。
三喜说,跟我走吧,大富豪。
我问他,去哪里?
他说,一个不扛麻包的地方。
我说,我还要打理我的公司。
你个傻*!他说,你真以为你是大富豪了?!
我说,我可能被打劫了,等破了案,我聘请你作我的总经理,到时候小芹……。
他突然不再理我,转身就走,边走边说,好沉重,好沉重,压死我啦!
我很轻很轻,又很冷很冷。是冬天到了吧?我想。我先是没有了脚的感觉,然后是膝盖,然后是腰,手,胸,脖子,最后是脑袋。寒风从我的脚底板,一直吹到我的头顶。我像一粒沙子,不对。像一粒灰尘,不对。啊对了,像一小片羽毛。一阵风吹过,我就飘起来了。我飘得很高,像做梦一样,飘得有一栋楼那样高。我小的时候经常做飞翔的梦,在梦中做我想做的事情。但要在梦中控制好身体还真不容易。我看见有人围着一棵树在看着什么。我飘了过去。我看见我自己躺在一棵树下的废报纸堆里,我立刻就判断出这是一个不吉利的梦。我是个很迷信的人,树和报纸连在一块,含义是结束和报销的意思。
我又看见人们的脸,各式各样的脸。人们的脸很模糊,脸上好像没有眼睛。我渐渐睡着了。我再也看不见人们脸上的眼睛了。
他死了!一个声音说。
真可怜!一个声音说。
他需要输血,可是身上没有钱。一个声音说。
那也不能活活看着他死啊!一个声音说。
医院说送来时他就死了!一个声音说。
我知道这是一个恐怖的梦!我希望早点醒来。我飞来飞去,可无论我怎么折腾都醒不了。我只能飘忽在空中。过了好长时间,我看见有一辆车把我拉走了。他们想把我拉到哪里?我在空中跟踪着这辆车。车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穿过鳞次栉比的建筑群。他们把我拉到一个有大烟囱的地方。几个蒙面人把我从车上抬下来,塞到一个大炉子里。我俯冲下去,想阻止他们,可是已经晚了。蒙面人关上炉门,按了一下红色的按扭。翁——的一声,鼓风机响了起来。我看见大烟囱冒出一股白烟。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是我忽然之间想起我的老爹,我的老婆,我的孩子们。于是,我就飘飘忽忽地向家乡的方向去了。
我们都是自动的
我们都是自动的
不需要太多的指令与复杂的程序
也无需植入昂贵的芯片那样太麻烦
只需要掐紧我们的脖子
只给我们一碗饭
再将我们的理想之火扑灭
然后我们就会象条狗狗一样
摇尾乞怜
一刻不停的自行运转
我们都是自动的
我们都是自动的
我们都是自动的
多么原始
多么先进
几千年来人类将最伟大的发明
在同胞身上实践
这是任何现代设备都替代不了
我们都是自动的
我们都是自动的
我们是清洁机器
我们是修理机器
我们是服务机器
我们是抄写机器
我们就是不是人
虽然我们都会开动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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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铁路工人”的诗里,我们领教过他的率性郁闷和……暴烈(虽然据他本人所说——我们也相信,因为我们自己可能也是——“其实我很柔情,我本就并不暴力”)。他的诗是快速甚至急促的,不太讲究。从一个方面说,这是好事,不会有做作或费解之嫌。不足方面则是:诗中体现的思想是非常犹疑和不稳固的,似乎这些看来明白甚至感人的思想,仅仅是作者临时抓来渲泄用的,很难说作者
到底信或不信……
其实我很柔情
其实我很柔情 我本就并不暴力 就像一个纯洁的孩童 只是他们给我们带来了压迫 他们将我们的梦想踏碎 我不知道除了举起自己的拳头还能怎么办 我不知除了去捍卫还有什么法子 是他们先将脚踏上来 教会了我们暴力 是他们的压迫让我们拿起了武器 我举起了拳头却总也够不着 我必须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 必须拥有战无不胜的神力 他们是我们的老师 是他们教会了我们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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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子的这首诗不能让人满意,虽然它可能代表了很大一部份工人的心声,而且悲愤、激烈,多多少少流露出可贵的阶级情感。
这位下岗后死难的兄弟,是黑子的朋友,近邻,还是黑子从媒体、网络当中了解到的工人,还不大清楚。
首先,“天堂永远不下岗!”这句所能传达的情感,既是悲愤,又是绝望——不是前路艰险,而是根本无路,只好用莫须有的天堂里的“平等”,其实也就是死亡的平等,来映照现实的不平。
其次,很多诗句传达的认识是错误的。关于“工人阶级是新中国的主人”,就是一种流行的而又非常表面的观点,一种虚幻的荣誉,一剂麻醉药。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工人始终不曾作为阶级登上政治舞台,事实上从20年代大革命失败后就一直如此。因此,1949年,工人阶级是“被解放的”。50年代中,先锋队还做着“无固定期限”的新民主主义幻梦,直到朝鲜战争、三反五反一路下来,被迫结束“新民主主义”亦即消灭生产资料私有制,加快“社会主义改造”。工业化进程和国有制的建立,才为“工人国家”打下基础,虽然是一个畸形的工人国家。由于政治、经济权力统统掌握在本位利益根深蒂固的官僚手中,因此往往表现得比资本主义社会更为严苛,更缺乏民主自由,并使工人阶级最终丧失对社会主义的信心。然而,工业化和国有制意味着官僚必须“依靠”工人阶级,并在一定程度上为它服务。在森严的等级体系当中,工人阶级的地位、收入和福利保障高于农民(尽管农民在解放战争中流血最多),但又远低于干部和知识份子。并且工人阶级内部也被有意地划分出不同等级。
“红旗漫卷大地疯狂秋风吼,你撕碎小学课本高举宝书红。罢课斗师祖国在召唤,童声日夜高唱不变的赞歌,神州哺育了千千万万个文盲。”从这几句来看,作者似乎没有接触到多少毛派或新左的论述,因而对文革这一时期(从运动开始到上山下乡)都持贬斥态度,对那段时期工人的自发反官僚斗争也没有了解,这较为符合一般的社会认识。虽然事实要复杂得多,但姑且可以认同黑子诗中的批判。
“返城的春风撕碎你气壮山河的向往,穿着工装你喜气洋洋。愿做螺丝钉啊……”在空泛的抒情之中,工人事实上变成了几乎没有什么个人意志、想法和利益的木偶:上面号召下乡,他主动去;“返城的春风”把“向往”撕碎,他无需任何过渡就能立马“喜气洋洋,愿做螺丝钉……感恩的心……”无论如何,这是很可悲的。
既然我们的工人阶级毫无主见,只懂得“听╳的话”,无时不忘感恩,那么,“祖国改制号召你下岗,生活需要你走进农民工的棚房”直到“轰然倒下”,只有妻儿爹娘为之痛哭,也就毫不奇怪了。……既然中国的工人阶级是一个如此缺乏自己的思想与意志的、幼稚的阶级,它就只能在种种愚弄中摸索跌撞得更久,听凭救星和舵手们摆布了。
但“祖国”是谁?想要“改制”的祖国是什么东西?号召你下岗的“祖国”到底安的什么心?为什么黑子竟然在另一首《人民万岁》里赞美这个害死人的“祖国”?……它就是“砸碎你的铁饭碗换来他人端金碗……端金碗的窃取金锅还想建金房”中的“他人”吗?为什么设想这位工人到死还要“怀着感恩的心大步走进天堂”?这是悲壮,还是可怜?……
黑子替这位冤死的工友道出的“至死不明人心为何这样疯狂”,正是黑子自己也不明白的。
工人阶级的解放要取得胜利,就需要有自己的党,但不需要党崇拜、领袖崇拜。工人不是党的木偶,它不能一边期待救星一边任人宰割。正是工人阶级自己要解放自己,解放社会。新社会也必须靠工人的自我组织和首创精神才能创造出来。从现实来看,工人阶级自己的党,将在工人运动之中而非之前诞生,它的先进份子和中坚力量将更多地来自工人阶级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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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永远不下岗!
——献给下岗后谋生而死难的兄弟
2007年2月1日就要过春节了,一个下岗工人外地打工,死于非命。当九州鞭炮响起的时候,他的家里传出心扉撕裂的哭声……
兄弟,你一路走好,
天堂里没有烦恼。
群星闪烁新月微笑,
彩云仙女把你紧紧拥抱。
新中国成立不久的早晨,
金色光芒照着新生的主人,
你的啼哭迎来微笑的太阳。
一个崭新的世界走进黎明。
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
你生在幸福沸腾的时代。
劳动者最光荣啊,
咱们工人有力量。
大江南北翻起滚滚巨浪,
日新月异祖国天天在变样。
永远听话跟着走,
共产主义是天堂,
欢歌燕舞山河一片红。
红旗漫卷大地疯狂秋风吼,
你撕碎小学课本高举宝书红。
罢课斗师祖国在召唤 ,
童声日夜高唱不变的赞歌 ,
神州哺育了千千万万个文盲 。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啊,
一脸稚气胡须未长。
你背着被子扎着毛巾,
偷拿户口背着爹娘,
大步走进千里戈壁满眼荒凉,
战天斗地豪情万丈。
誓叫山河变模样,
多少次晕倒暑地河床。
返城的春风撕碎你气壮山河的向往,
穿着工装你喜气洋洋。
愿做螺丝钉啊,
满脸的汗水一身油亮。
为大厦添砖加瓦无怨无悔,
一日三餐你满足了所有的愿望,
感恩的心伴你走过岁月的漫长。
祖国改制号召你下岗,
生活需要你走进农民工的棚房。
工农一家人啊,
镰刀铁锤流浪在遥远的他乡。
住荒野吃陈粮,
灰尘满面建立万座辉煌。
灯红酒绿的大都市,
你从未进入那欢笑的人间天堂。
你总是默默劳作节衣缩粮,
为了孩子多读书和年迈爹娘。
天转地旋你轰然倒下,
满身的泥水和鲜红的血浆。
你张着嘴巴瞪大眼睛,
满脸的困惑一片迷茫。
豪天动地的痛哭——
只有你妻儿和苍老的爹娘。
兄弟你一路走好,
怀着感恩的心大步走进天堂。
砸碎你的铁饭碗换来他人端金碗,
你是一块肥沃的黑土地啊,
总是托举无穷的奉献和善良。
端金碗的窃取金锅还想建金房,
你是至死不明人心为何这样疯狂。
兄弟你一路走好 ,
天堂永远没有烦恼。
蓝天白云处处飘丝竹,
自由飞翔放歌唱,
皇帝草根一个样,
天堂永远不下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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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医生从医生的角度描写的医院中的底层人民形象,的确给人“别开生面”之感。可以看得出,李医生是带着极为深切的同情写下这些文字的,文笔生动而细腻,令人感慨不已。不只是从摩托车上摔下来的老人家令人同情,车主张万良也是如此。摩的师傅的困窘生活,由此也可见一斑。
喊 疼
【说话】
经过87载岁月,她的嘴角和双颊,因为失去了牙齿的支撑,明显地塌陷着,显出两个不太对称的大酒窝,这使得她皱纹密布的脸更添了一些饱经沧桑的力度和效果。
她一说话,那两个酒窝就深深浅浅地变换起来,她光秃秃的牙龈便随之暴露了出来。
她说,她有六个孩子,不,是七个,老三是个儿子,前年上山找副业,摔到一个很高的高崖下,被人发现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喊不答应了。她说,所以现在就只有六个了。三男三女,倒是平均了。孙子、外孙加起来,那就多了,一大群,每年过生日的时候,像竹林里突然冒出的笋子,她数都数不过来。
她说,她是从大女儿家返回的路上,搭摩托车被师傅开翻了受的伤。她说,人家师傅也不愿意的,哪个开车挣钱的愿意把自己的客人弄伤,拿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开玩笑呢,除非,除非那个人的脑壳有毛病。所以人家张万良也不容易,人家好心搭我回去,却没想出了这样的事,哎——
她说,她只在这里住一个月、顶多两个月就回家,她的窝没人看,老头几年前癌症死了。一个人的窝好歹总是个窝,她要回去守着,要不心里头不塌实。一两个月过后,还不晓得会变成啥样子呢。
……在我去查房或者给她治疗的时候,她总是不停地说着,露出她光秃秃的牙龈。有时候,就有唾沫从她的口腔里飞溅而出,大多残留在她不太对称的嘴角,形成一股小小的水流,有一些不可避免地飞了起来,朝向我的脸和身上的白大褂。
更多的时候,她说的是她的过去。比如几个孩子的出生,她总能清楚地说出当时的天气,说出一个个当时在场者的名字,比如她结婚时的媒人,她甚至提到媒人第一次上门提亲时说过的话,提到她第一次和死去的老头见面时的地点和彼此的穿着。
她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可她的记性却很成问题。很多时候,她总是在重复自己;昨天或者前天刚刚说过的,她总是很快就不记得了,我去的时候,她就又重复说起来。
偶尔,她说着说着就会突然停下来,阴沉着脸,问我:你咋不开腔呢?怄我的气了?我就笑着说,我咋要怄你的气呢?她脸上的两个酒窝随之就深深浅浅地变换起来,或者摇晃着佝偻得弯弓一样的身子,前仰后合地笑。
起先,她重复以前说过的话的时候,我就想提醒她;渐渐地,我就只老老实实地听她不厌其烦地说下去了,间或回应她两句:是的是的,就是这样。或者什么也不说,等她在深沉的回忆里突然停下来,问我:“你咋个不开腔呢?怄我的气了?”然后看着她脸上的酒窝深深浅浅地变换,或者前仰后合地笑。
于是明白,做一名虔诚的听众,有时候,并不见得是一件多么坏的事情。
【喊疼】
她来住院是因为她的左大腿。她说,从张万良的摩托车上摔下来以后,就站不起来,就一点也活动不了了。
我第一次去看她,她仰面斜躺在床上,双眼微闭着,不时抬手梳理一下青色头巾掩盖下的花白头发,双唇紧抿成一个歪歪斜斜的“一”字。我刚伸手扶住她弯曲得不成样子的腿,那个“一”字便迅疾变成了“O”,随即发出一句苍老的声音:“哦——痛!”我停下来,还没想好如何继续下去,她就又说:“有伤必有痛。不痛,我来找你做啥呢。”
她的话,让我忍不住想笑,但面对这样一位老人,面对她弯曲得不成样子的大腿,我又如何能笑得出来呢。
那以后,每次我一去看她,她就微闭着双眼,双唇紧抿成歪斜的“一”字,说:“哦——痛!”接着又说:“有伤必有痛。不痛,我来找你做啥呢。”及至她可以拄着双拐下床活动了,这样的情形依然,一直到她终于出院,一直这样。仿佛,那疼痛也与我有关,或者是我带进她所在的那间病房,然后随着我的出现降临在她身上似的。除了习惯使然,我想这其中肯定还有别的原因。但我不知道,所以说不上来。
后来有一天,她说她的腿很痛,那是在她已经下床活动很有些时日的时候,我诧异着跑去看她。她坐在床上,他的小儿子气呼呼地站在门口(不用说,他刚刚又和母亲闹别扭了)。我走进去,她似乎没有看见,就那么躬着弯弓一样的身子坐在床上,嘴角的那个“一”字被生生地撇成了“八”字。
好一会儿过后,她头也不抬,像是在问我,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疼,就是“冬”天过去了,“病”就没了嘛,可现在是夏天,为什么我的腿还老痛呢?
把“疼”和季节扯上关系,首创者不是老人,而是与她邻床的另外一位伤者。那个人是去年冬天入住进来的,她受伤的经过和老人惊人地相似,也是坐“摩的”翻车伤的;那个人曾经是个教师,年纪也不到老人的一半大。她们成为邻床的病友以后,我有好几次听到她向老人摆谈起曾经让我十分惊奇的“疼”经,以及她对老人的建议。在那之前不久,当她又一次建议老人“安心住下去,反正有人管吃管住”的时候,老人还和她发生过一次激烈的争吵。
我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老人这样的问题,换谁,也没法给出满意的答案。
见我居然笑了,老人就又阴沉着脸,问我:怎么不说话?怄我的气了?我说我哪能怄你的气呢?她脸上的两个酒窝就跟着深深浅浅地变换起来,随之,她佝偻得弯弓一样的身子也不停地摇晃起来,她笑了。这使我坚信,她的痛,肯定与我的出现无关,甚至也与她断掉的腿无关。
想到此,我心里禁不住“咯噔”了一下。可以肯定,我心里所以“咯噔”一下,那绝不仅仅是因为我终于释掉了心头的重负。
【吵架】
第一次发生在老人住进来的第三天。我被张万良叫去的时候,只看到了结果:老人的大女儿——一个年近七十的老人——满脸挂着泪花,坐在一边,一言不发;老人斜躺在病床上,我三天前固定在她大腿上的夹板乱七八糟地散落着。原因很简单:老人说她的腿痛,受不了,她女儿说不痛你来住医院干啥?老人说就是痛,她女儿就没再理她,老人于是就自己动手,解开了腿上的夹板……母女俩之间的争吵就此展开。
第二次是在老人住院的中途。对象是邻床的另外一位伤者,前面提到的把“疼”与季节扯上关系的那个人。我了解到的起因是这样的:老人老是喊痛,不分白天夜晚,以至影响了邻床的那个人休息,但那个人一直忍着,没吭声,那天她又和老人说起她的“疼”经,同时现身说法,给老人提建议,老人于是很不客气地就良心问题和那个人展开了你死我活的讨论。老人的理由很简单:人家张万良也不是故意把摩托车开翻的,我为什么要赖着人家呢?那个人就说:怪事!那,那你每天还喊什么呢,你就别喊痛了嘛。
第三次,也是最严重的一次,发生在老人离开的前一天。这次的对象变成了老人的小儿子——老人住进来以后,就由她的六个子女轮流与张万良一起照看,可除了张万良,每个人都坚持不上十天就离开了,因为老人总是喊痛,总是嚷着要出院,尤其在她的腿慢慢好起来、可以拄着双拐下床活动以后。
那天的起因也是因为这点。老人要她儿子给她办理出院手续。她儿子说你才刚刚下床活动,你的病离好还早,你忙什么呢。老人依然坚持,还拿起手里的拐杖,冲儿子的头上挥了过去。她儿子没办法,就气冲冲跑来找到了我。
我赶过去时,老人一如既往地坐在病床上,双唇呈一个十分标准的“八”字。我伸手扶住她的腿——她因腿伤而来,因腿伤要求离开,我想我的劝解也必须就此开始——我十分清楚,她远未愈合的腿不可能瞬间就没有丝毫痛感。但这一次,她却异乎寻常地配合,没再喊痛。我扶住她的大腿时,她甚至微微地笑了起来。
我直起身,却没想,她会牢牢地抓住我刚刚从她腿上拿开的双手。我能感觉到,她的手在不住地颤抖。“我都是不再冒尖的老笋子了,你就让我回家了吧。谢谢你啊,医生。”她说。“谢谢啊——医生。”她又说。说着,她就抬起一只手,去擦拭自己早已迷梦的双眼。
我定定地僵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张万良】
现在,我开始假设:如果老人没有坐张万良的摩托车,或者她坐了,没有发生车祸,或者发生车祸了,没有摔断她的腿,抑或她断了腿,没来我这里医治……结论显而易见:我见到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或者即便是发生了也不会被我看到。
“奶奶,有医生在。”
“奶奶,听医生的。”
这两句话,出自张万良的口。这在开始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迷惑住了我,让我误以为他是老人六个子女中的一个。
在老人周围的那群人中间,张万良显得很是“鹤立鸡群”,这感觉来自他矮小的个头,一身洗得发白的一直扣着领口的中山装,黑黝黝的脸上那道清晰的疤痕,和一直锁在眉宇间的几条深深的沟壑。他黝黑的脸和一直紧锁在眉宇间的几条沟壑,似乎是在明白无误地告诉你,他和你、和这个世界“苦大仇深”。
后来我知道,老人不幸遭遇车祸是张万良开“摩的”以来的第三次。第一次死了个人,同时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永远消失不了的疤痕,第二次张万良倒是完好无损,但乘车者伤的不轻,据说花掉了上万块钱才把人医好。
从老人入院的那一天起,张万良就一直在医院里守着。他说,这样可以节约一些钱,如果请人的话会很麻烦,同时也是对老人家负责。每次老人喊痛,或者和人吵架的时候,他就急匆匆跑来找我,扬起他黝黑的脸和眉宇间几道深深的沟壑,面无表情地告诉我事情发生的缘由。我去给老人搞治疗,他就一直站在一旁,说:“奶奶,有医生在。”或者“奶奶,听医生的。”他叫奶奶时的样子,真切而由衷,仿佛他真就是老人的孩子。
在老人住院的两过多月时间里,我几乎从没见他笑过。唯一的一次是在老人终于离开的那天早上,他背上背着沉沉的背包,见了我,他接连说了好几声谢谢,他脸上的沟壑和那道疤痕,随着他的话语,愈加清晰可辨。我想他一定是笑了的,但他的笑,看上去更像是无声的哭泣,或者欲哭却已无泪。说完,他就反手扶住背上的背包,步履匆匆地走了。他步履匆匆的样子,看起来,像逃跑。
我于是就想,如果张万良不开摩托车拉客掙钱,随便做其他的什么,他还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吗?
要不很好,或许更糟。两样结局,谁能预先准确无误地做出抉择?
有些事,它存在和发生,本身就很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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