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作者(蓝色)查找相应篇目 

★ “工人诗歌联盟”2008年2月网刊(2008.2.1—2.29)

http://labor-art.netsh.com.cn

http://tw.netsh.com/eden/bbs/713969/

穿越平凡

伟大时代/冰封2008

 

工人诗歌联盟★论坛网刊目录

肖英杰

操你祖宗十八代,又名——姓唐的

   

程和祥

踩衣歌(一组)

  网刊:07机组10号机台

小字不识

打工片段/出门在外/断/黑

 

网刊:07机组11号机台

杏黄天

岩画里的机械(组诗)

 

网刊:07机组12号机台

李威

《兄弟》一组

  网刊:08机组1号机台

绳子

工厂记事之四(散文)/许楼村系列散文(选二)

 

 

李新立

流过小镇的时光(散文)

   

沙尘暴8673025

陷落  

 

郑东

今晚喝了点酒

   

合肥宇轩

候车室内/致兄弟德广

   

铁路工人

我凭什么爱你,我的祖国/寻找真理的人

   

庄生晓梦

工人,工人——感谢工人诗歌

   

玛格丽特•沃克

我想要写/暗色的血

   

网 刊 前 言



  事情仍多,时间仍紧,网刊仍旧推迟且版面也仍旧,只换了背景色做标志。
  因篇幅所限, 有些诗未能收录,比如燕庄生铁《故乡的白玉兰》等。此外,明天朔的
《中国2008房地产》(外四首)从“好官”和“民族”的角度批评“社会不良现象”,思想大倒退,距工人立场益发远矣。
  济南龙仔师傅转来《
老工人:工农心声》的诗合集(七律为主)。这位老工人的古典诗词功力颇为深厚,虽然也不是无可指摘。而关键在于,作者对“酒肉朱门重腐朽,强徒市井又横行”、“可怜牛马三生血,化作豪门碗里羹”、“作践工农贵硕鼠”的社会不平痛心疾首,痛斥“一夜重回旧社会”,思想上却深受一般毛派和新左派视野及立场限制,“从毛主席来,到毛主席去”,而不是诉诸工人阶级的继续斗争,结果只能“五百年来求一哭,再无一剑护穷人”,甚至指责“短视人民遭出卖”。关于人民的“短视”问题,前阵子吴季跟张反同志已有论辩(收录于论坛顶端的“帖吧—左右开弓”)。张反称:革命靠的是禁欲的革命者;工人阶级有奶便是娘,为了一点点物质利益,竟然抛弃革命派(指江青为首的文革派或曰“世界革命”派)而拥护邓派。吴季答曰:禁欲的官爷们工资高,供应好,房子大,甚至有车有别墅 ,等等等等,已提前一脚先踏入共产主义了,哪还有“世界革命”的兴致……
  总之总之,老同志的阶级意识和革命精神不容乐观。创造未来仍有待冲破牢笼的新工人。
  最后,感谢各位网友的支持!


(吴季 执笔)

 

穿越平凡:伟大时代/冰封2008

 


  “穿越平凡”诗友为我们带来了两首佳作。记得他有一个志愿:以诗体写小说,或者说用诗来担负小说的功能。这两首都是很好的“诗小说”实践。作者感慨寄之,读者感慨系之。第一首记述自己从2005年起下岗至今的经历,最近一次,正值《劳动合同法》颁部后,“他们同样解雇了我/但是三个月后他们会从劳务公司/再次廉价地雇佣我”,总之,落到了“连婊子的尊严也找不到”的境地,而在“伟大时代”的翘翘板那头,是愈来愈富的富豪和祖国。

  诗人写了很多抒情诗,和很多的小民之诗,可谓古道热肠,并且洋溢着冷峻而热烈的、桀骜不驯的反叛精神。

  “国家才是最大的窃贼”引出几句小议,在另一论坛上则引起热议(这倒让我想起三年前翻读某杂志,一位自由派教授发现马克思同志对国家、政府如此“不信任”,于是激动得浑身发抖)。当社会矛盾日益激化,国家(以及政府)自然也日益成为焦点,成为各阶级的靶心。从作者的部分言论看来,关于社会出路问题还显得渺茫和混乱。比如他接受一般自由派角度的反抗态度;对郎咸平这样的稍有远见、出语惊人的自由派也颇为共鸣;又似乎对“怀念毛主席”也心有戚戚……这首诗里的这一句表明,作者的思想触到了某个边界:是否所有的国家都是“窃贼”乃至“最大的窃贼”,还是唯中国如此?第二大窃贼是谁?第三大窃贼呢?是只反对最大窃贼,还是要消灭一切窃贼?……还悬而未决。

  第二首写雪灾,哀民生之多艰,也写得很生动。但像“一个真正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政党/怎么会让人民洒下这么多血和泪/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样的问题,虽然显得“正确”,置诸现实却是白问,是近于无力而无奈的哀音,不像诗人的其它许多佳作和佳句那样或冷眼睥睨或怒发冲冠。

 



冰封2008


1、

到处都是便衣
一个扒手被揪了出来
被警察按在地下
下巴沾满了黑色的雪
天啊,他刚刚就站在这里
在我们这群民工当中
我们搭讪过
他是我的湖北老乡
他也要回家过年

2、

又有位老乡的行包不见了
警察越来越多
潮水似的人群被分割成一块一块
志愿者在分发矿泉水和食品
一位好心人寻问我们缺什么
我差一点就喊出来
“一盆热水,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有人晕倒了
有人在大声地骂娘
有人用行包遮住下身就地小便
融化了一小块冻着的雪

3、

没有半点雪晴的迹象
广场上来了许多军人
为我们支起了帐蓬
2186次列车第五次误点
广播里说列车被堵在韶关以北
人群中有人叹气说许多高速路也封闭了
听说郴洲还死了一个村子的人
街道上的新闻天天都在报道这场雪灾
有的说是五十年一遇
有的说是百年一遇
他们成功地把人祸说成是天灾

4、

妈妈在电话里说
今年猪肉好价钱
年猪提早杀了卖了
只留下几块腊肉过年
我说,妈妈啊
自家养的猪为什么要卖啊
儿子我打工能挣到钱啊
阿四到电话亭打电话回来后
红肿的眼睛含满了泪水
但终究没有掉下来
他那不满十六岁的女儿辍学了
明年,他会带着她一块出门打工

5、

人群开始松动了
一拨又一拨的人向进站口涌动
在列车上
人们一点也不觉得拥挤的难受
当火车动起来
许多双眼睛紧盯着窗外
仿佛列车就行驶在家乡的田野
回家过年
对于这些长期在外谋生的人来说
就是期盼许久的幸福

6、

阿四的妻子终究没能赶回家
她在浙江一带打了十年工
他们夫妻
只有五个年头在过年时才能相聚
在山西挖铁发了财的阿马
儿子不学好
犯盗窃罪坐了牢
阿马就不认这个儿子了
在山西娶了二奶
发誓要与二奶生个争气的娃儿

7、

2008年的这场雪灾
就好像一场暴动
数以亿计离家弃子的人
迟早会讨回国家的欠债
一个真正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政党
怎么会让人民洒下这么多血和泪
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
为什么要让国人承受这么大的生存压力
如果能够生存下去
谁愿意远离自己的亲人

(2008年2月27日)
 

 


伟大时代


1、

2005年的初夏
湿润的空气滋润着万物
大块大块的绿装扮着复醒的大地
而我,却不得不下岗了
我的下岗
也许是老树上掉下的一枚叶
也许是锈蚀的铁中脱下的锈
也许是抽掉一只爬虫身上的骨头
在这个崭新的世纪
在这个生机盎然的夏之初
下岗,成了我永难忘却的记忆

2、

我成了城市的自由民
是的,我可以另谋职业
我可以做点小生意
重要的是,我可以拒绝参加选举
小本买卖有什么不好呢
正常缴费、
纳税
与地头的小混混称兄道弟
闲时,我们聚在一起赌一把
或者倚在店门上多瞟一眼路过的小妹妹
某人做了更大的官了
我呸!我呸、
呸、

他是我选的吗
老子们从来不给那狗官送礼

3、

做小生意,我亏掉了十多年的积攒
可我自己并不觉得失败
四十岁,不老不少的年纪
除了再次出卖自己
我还能去干些什么呢
如果是女人
我可能也会去卖笑
街边那店
不是有一群四十多岁的女子吗
当某天我再次光顾那里时
竟在她们中找到了共同语言
那就是对和谐社会的真切理解

4、

我又在某单位干起了代笔的勾当
因为我能写
我以官员的口气写了无数调研文章
发表在稿费颇丰的刊物上
但是没有解决一件实际问题
因为文章的署名是某行长、
某股长
不是我:穿越平凡
我为这些人完成了调研任务
同样的岗位和工作
我的收入只及他们的五分之一
他们吃的比我好
穿的比我好
用的比我好
他们都是政府官员

5、

我是城市的自由民
我自己省吃俭用去缴养老保险
我在农业银行干了十五年
他们只给我缴了五年的养老保险金
我在现单位干了二年
他们说我的养老保险金含在我的工资内
给国家的正规单位干了十七年呀
国家不承认我也是公民
今年,《劳动合同法》施行
而我,却不得不再次失去工作

6、

我所在的单位
编制外用工全被称为临时工
占到总人数的五分之一
他们在相同的岗位
干同样的工作
却只拿正式工八分之一的薪水
《劳动合同法》刚颁布
三个快满十年的临时工被解雇了
他们得不到法律的保护
他们从来就没有什么权益
他们同样解雇了我
但是三个月后他们会从劳务公司
再次廉价地雇佣我
理总在当权者那边
他们怎样说怎么做都行
其实啊
国家才是最大的窃贼

7、

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
富豪榜上的富人
财富值每年都在增加
我所看到过的婊子
年龄也越来越大
祖国富强了
我却越来越穷困潦倒
我不是女人
干的却是婊子一样的工作
感恩,我们这个阶层
越过越穷的小市民
我感激什么呢
身在这个伟大的时代
我连婊子的尊严也找不到

(2008年元月11日)


【穿越平凡】

国家永远是窃取人民权益的窃贼。

【乔牧】

乔氏对国家的定义:国家=人民+疆域

【吴季】

要谈从古到今的“国家”,那么“国家”无非是阶级社会的产物。之前是没有国家的。

要谈现代的国家,即“民族国家”,那么老哥有兴趣的话,可以读读本坛的:

民族问题的重返(改写版)——简介、资本主义与民族……

所谓“国家=人民+疆土”,这里,“人民”也是现代概念,是现代国家里作为“公民”的材料。人民是要“身份证”(或“护照”)来加以证明的,古代的国家则不然。旧国家虽有“疆土”,但通常来说并不那么严格。出入境也容易得多,只在边境上某些重要的军事或通商关卡才检查出入者。

现代国家不只包括“人民和疆土”,而且一定是“单一政府”的“主权国家”,且基本上是“单一语言的国家”。

但这样的国家,仍然是阶级统治的工具,或者简言之,是由一定阶级统治的,适应于(资产)阶级社会的需要。这种国家(的机器)只会随市场经济的扩张而扩张,为加强对人民的统治而加强。

我们一般会把国家跟政府混用(在中国尤其如此。在英文里也有共用的state)。在现代国家里,“政府”就是当选的某党组织的议会、内阁等等。此外,尚有一整套不以政府更迭而更迭的“国家机器”——军队警察行政系统等等。这些,都是“(主权)国家”的组成部份。

老哥被“国有企业”盘剥,因此认定“国家是最大的窃贼”。但是,“国有企业”(包括被外资收购或合资的国企)的这种做法,事实上正是典型的“资本家”的做法。跟当前的私企、外企并无不同。把正式合同改以劳务派遣并不是“国有企业”的专利,虽然它大规模地实施——主要是大公司。小公司、小厂还在观望中,或者说,它们的经营期限一般不长,大半不会考虑经营10年以上,因此对“无固定期限合同”也不是特别紧张。

改制后的国企,尤其是大企业,必然是“垄断企业”。这是由原先的“体制”决定的。除非你在实行“市场经济”之前就推翻了官僚体制,否则,既然官僚主持“市场经济”,他们当然要成为头号的既得利益者,当然要中饱私囊,要处尽量留给自己,那当然要进一步盘剥劳动人民。但是新兴的(民间)资产阶级得到的利益也并不菲薄。“国家”对他们的盘剥行为、作践劳动者的行为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需要用多少脑子就能想到:二号既得利益者们会不会希望人民拥有真正的、有效的民主了。相反,他们极需要既能分享政治权利、又能继续强有力地控制劳动人民的“民主”。为此,他们会很愿意给官僚们保留足够特权的。


 

 

 


 

肖英杰:操你祖宗十八代,又名——姓唐的






  诗题很吓人,简直是市井恶棍或流氓无产阶级的口气。小肖发帖时附以表情:“爽(啊)!”

  一口气读下来,果然够“爽”——第一段十八行竟然只是半句,也就是不停地控诉着而又一直保持着蓄势待发的状态,下半句则跨到第二段去!这么长的一口气,怎能不荡气回肠、惊心动魄。总之,这首率性而痛快的佳作应当好好推荐、观摩……

  诗题应龙师傅建议,小肖改为“又名——姓唐的”。两个标题拼成一个标题,也许更有意思吧。

  篇幅所限,小肖同时发上来的另一组面目迥异、颇为深情的《打工吟唱》就不收在这里了。



 


 

 


操你祖宗十八代,又名——姓唐的


你的老板
那个七十年代末出生
去年买房又结婚又开公司
共和国公务员的公子
那个从最好幼儿园
一直念到最好中学
考试很少及格 高中时
把拒绝他求爱的女生
砸成痴呆几万块就摆平的
买了所211大学读了又买了某所
名气压死人的高校的硕士文凭
自称是高级知识分子
自小没有凭自己能力赚过一毛钱
开公司从不在乎商业规律和赢利模式
却每个月赚的满盘金的帅哥
也就是那个朋友挤满公司和客厅
的少妇杀手

在发工资前一天
还向你们流泪向天发誓
不会少任何人一毛血汗钱
当天晚上就搬走
高级写字楼里的公司
跑了
原因是他那个
相当有出息和成就的好爸爸
那个共和国官僚
因经济和养少奶奶的问题
被突然“双规”了
于是你们再也找不到
你们亲爱的唐总了

一个官僚倒了
他的儿子跑了
你们的工资像小鸟一样飞了
这些事件居然会有联系
你们怎么也想不通
再说那个自称知识分子的畜生
不是把誓言发得声泪俱下吗
所以你们实在想不通
发现和他有关的手机都停机后
你们说出禁口多年的话——
操他老娘 两个都是他妈狗娘养的!
这件事你最大的损失是
之前每每看到就会心潮澎湃的
“唐”字现在看到居然倒胃了
让你想到那个伟大的王朝时
总是有种内心的难言的阴影
所以,我看到你和你的同事
站在这个城市最繁华的路段
对着来往的人群疯子一样地喊——
姓唐的,我操你祖宗十八代我操……

2007/11

 

 

 


 

 

小字不识:四首

 

  先摘一段网友小庄对阿小的评介:“小字不识,一个倔强而同样执著的大男孩……笔耕不辍……他的表达力很一般,如我一般,女孩子喜欢的语言他不会变现(?),可我却爱着他的那些精辟的小诗。”(小庄《工人,工人——感谢工人诗歌》)

  我不知道是否合适用“表达能力一般”来评价“小字不识”的诗。也许某种程度的“稚拙”更合适些。也就是说,语言未必是流利的,纯熟的,或华美的,而更可能是滞涩的,但在诗中,效果则可能矛盾和出其不意。写得纯熟的诗人往往刻意打破句法,“稚拙”之诗则往往在不期然中做到了。比如《打工片段》里的“老板的骂声扣掉辛苦钱”,用一般的句法来看,有点怪异。不过,该有的都有了——迟到,老板骂你,扣你工资,心疼。“骂”以名词和主语“骂声”出之,拟人化地执行着“扣钱”的“动作”,这钱还是“辛苦钱”。含义足够丰富,表达紧凑,有着现代诗人爱说的“张力”。这种语言也许不适合当众诵读或控诉,但适于“表现”和自白。杏黄天说“视角好像有些隔”,可能正源于阿小文字里这种稚拙的关联和跳跃——有时是情绪的、想像的,有时是文字的、句式的。

  至于个别“文艺腔”的用词,应予锤炼,改动或删减。如“机器的轰隆没有音乐般律动动听”之“律动”(“没有音乐动听”即可),“站在城市的高度”之“高度”(《出门在外》,可改为“站在高高的城市,站在城市中央”)……

  此外,阿小的诗虽以独白居多,但视野并不狭窄。从他前前后后上传的作品来看,进境是显著的,许多诗自成风格,主题和诗中涉及的对象、现象都有不断拓宽之势,且不乏批判力量。 且祝阿小的诗越写越好。



打工片段


谁不知冬日里被窝的温暖,
就连一场雪的到来也厚重些,
时间,秒针和分针作伴,
再不走就迟到了,
老板的骂声扣掉辛苦钱。

打工,拉开一段距离,
像一朵云漂移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工作服没有商场里的衣服漂亮,
机器的轰隆没有音乐般律动动听,
那些美好我们也梦想拥有,
只是我们要在工厂里加班。

没有人知道一件商品经过几道流水线,
就像种子变成香喷喷的大米饭。这年头
没有人会注意那些种子,只有人会注意大米饭,
而我们只希望多多赚一些钱
回家,看看,过年,
顺便睡个安稳觉。

 

出门在外


今晚的月亮又圆了,
我又想家了。
站在城市的中央,
站在城市的高度,
站在一间没有门窗的房间想:
一个遥远的村子,
一处低矮的房子,
一盏昏黄的灯,
一些熟悉的影子。

不记得离家的日子,
已经遥远,就像村子与城市的距离。
从村子出来没有回头就咬牙进城了,
我不再是父母眼中的孩子,和我一起干活的老王,
村子里我叫他二叔。

今晚的月亮弯弯,
它对着我笑。
城里真热闹,
我们白天看晚上也看,
累了就睡觉,睡着就不想家。

又要换工地了,
不知离家的距离是近了还是远了,
我们又在心底做下记号,
月亮和我们一起回家不会迷路。


 

 



昨天他们手里还拿着镰刀和锄头,
现在土地空空,两手空空,
目光空空。听说
这里要建一座工厂,
这里会来很多人,成熟的稻谷等待
一把锋利的刀,切割,不小心流出血,
甚至身体的某个不起眼的部位。
那些机器也不会喊一声哎呦,
更不会觉得疼痛。

汗水,大雨一样砸下,
带着体温,很咸很涩,
村前那条浑浊的河安静,
石头落下激起水花,
沉默的呼吸。



煤来自地下,黑色
在太阳下亮堂,人从
地面咬牙爬出的微笑
白晃晃刺眼。

煤能取暖,
煤能发电,
煤能卖钱。
煤是黑色的:
那些黑眼睛的黑,
那些黑洞的黑,
那些黑心人的黑。

黑色像气球一样膨胀,
一滴血的喷射就能引起一次死亡,
而地面刮过一阵风,
吹得人心惶惶。

 



杏黄天:岩画里的机械(组诗)

 


岩画里的机械(组诗)



火  焰

我想她时刻在我的身边,这火焰
这金属的炽热的光,这机械
我想我累了,躺在她的怀里
睡去;梦见幸福的身影飞翔
我想她拭去我心头的泪
暗流的血。抚平我多皱的
忧郁和愁伤
我想她拥着我,我的幸福和忧愁的
源水啊,我想她给了我一切
也带走了所有的幻像


盲  目

这呜呜嚎叫的机械,黑色的风
吹破我的血管,给我的肉体以痛伤
要说的是人的无知、可悲
以为机械就是自己,以为这
机械的暴力,可以实现不能言说的梦
人啊,你的盲目,你的谴责、蔑视
使你不能认识这机械
和呵护者,以及无辜的人群
他们从来就不是饰物
而是这个世界真正的言行


劳  动

这是还能使我热泪盈眶的时刻
当我看到那个劳动的身体的豪迈
和眼中的狂热,我在瞬间
也变得自信和充满力量
我想跑过去拥抱他,因为
激动,而哆嗦着嘴唇对他说
“谢谢你,兄弟;谢谢你,好兄弟”
我的脸色苍白
象冰山上突绽的雪莲
而他会惊讶得说不出话
只有无奈地摇摇头,拍拍我的肩膀
他还不知道他已经给了
这个懦弱的人什么


梦  境

即使有一座桥梁,相聚成为可能
即使这机械,这滑轮和吊钩
让一些想法也成为可能
但我还是只能再次重复
这没有现实的梦境
在天车上我一遍又一遍地想喊
难道这一切,是因为
我们之间隔着冷冰冰的机械
我的兄弟们啊
人有时为什么还不如机械
可以大声嘶吼,说出心中的愤懑


选  择

在明灭之间,这指示灯似人的思维
这机械的魔杖,或许只在我们的
骨髓中独舞,或离我们而去
一群人将兴奋、一群人将绝望
一群人沉默、一群人麻木……
缘了各自的欲望
这指示灯已似舞台上的道具
有人歇斯底里地扭动
有人奔走和乞求……
什么平等、什么公正。这些可笑的
生活;什么秩序和爱,在明灭之间

是偶然在选择命运
还是命运选择了偶然


问  题

问题是一切会不会重来
以前有过的充实的疲倦
岩画般的机械和金属样的人
问题是生活是不是无穷的困境
机械会被锈蚀,金属黯然失色
幸福总是短暂
问题是我还能否找到
那群人的爱恋
一个怀疑主义者!他因怀疑而
认识的可是这个世界的真实
问题是成长与热爱成反比呢
还是他在毁灭自己……

他们象是需要这样
在旋涡中求得生活的平衡和信念
 

  杏黄天十多年前就写了大批“工人诗歌”,而且一组接一组,贴近现场,发乎本心。这实在令人惊讶,称之为“工人诗歌先行者”实不为过。不能说这些诗都写得很好,语言不够敏锐的地方所在多有,但也时时有金子般的光芒向我们的眼球闪烁着:有时温暖,有时冰凉,有时发奋,有时哀伤,有时满腔愤懑,有时近乎绝望,有时尖锐,有时隐晦,有时低吟,有时狂歌……

  但到后来,据杏黄天自道,对于该不该这样写(甚至对“工人诗歌”?)作者有了怀疑。这怀疑大概至今没有解脱。有时我想,先行者容易退缩,可能有种种原因:走得太孤独了,受到的内外压力大,遇上和想到且想不通的问题也多,因而困惑也多,加上有可能锐气消耗、惰性增强……总之,漫长的征途上很难说会发生什么事。

  从作者在坛上的发言来看,思想颇为明确深入,立场虽然大多鲜明,但也不乏犹疑和游移之处。其中最大的障碍,也是一般中国人民当中常见的障碍——专政的强制性及其可能带来的令人沮丧的后果。过往的革命似乎证实了这一点。以自由派为主的知识份子每天念叨的经文自然也会发生效力——这效力不一定在于思想本身,而在于它造成的一般意识形态环境,一种可以让人耳鸣、发晕,让思想钝化、蜕化的环境。

  这组诗也不是作者最好的作品,很多地方显得混杂和不明朗,但其中的挣扎思虑感动等等都达到相当强烈的程度,已是“难能可贵”了。

 

 


祈  愿

于是,我来写下这些,因为
没有人来告诉我,前面还有什么
什么在等待着,这些
痛苦、焦灼、迷茫的双眼

我给我的时代说:
记住这些含铁的血
和泪水的盐
他们曾似献身的祭品
穷途的羔羊,败北的英雄
在时代的风浪中沉没,也还有
飘扬


希  望

是一群人的光和热
重金属的宣言,是一群人的希望
大机械!如果不是这样
还有什么是走向幸福的通途

来罢,来看看罢
来看看这金属的自豪
和机械的愤怒
来罢,抬起头挺起胸来罢
不要因为羞愧而逃避


工  具

他不明白他只是风的招牌和晃子
他不明白他只是机械一个
极不恰当的比拟,他不明白
他只是工具,如果没有风
他只是一台暴废的机器

而没有智慧的机械是可怜的
而没有机械的人是渺小的


展  现

流汗、流血、流泪
这熔炉,这似生活的熔炉
我的生活的金属
叫喊、挣扎、哭泣
这机械,这似人的机械
经历生前死后的痛苦
没有谁能够左右、逃避
这炼狱,这人性的熔器
真迹和赝物
是另一个时代的展品


他  们

生活啊,你有太多的理由和道理
这不是他们之所期
而是他们的创造和发明
让生命留下太多无法痊愈的伤痕


效  应

是零件与零件的关系
相互依赖又相互排斥
是人与人的关系
狂热或者冷漠
是欲望的制造和毁灭
人的成长以及衰死
是时代的效应、报警器
这红灯的报复和攻击

而我如岩画般的苦难
希望﹑梦想﹑幸福和追求
要让机械来说出
 



李威:黑孩子

 


  李威曾把他关注且细心观察着的底层人民呼为“兄弟”,这首《黑孩子》则把在漆黑的矿井里挖煤的人们称为“我的在地面下挖生活的儿子”。他赞美他们,把他们当作一个群体来赞美。赞美声中,也蕴含着“努力改变”的情感和意志——这是透过诗中紧张而倔强的节奏及用词来形成、传递和推进的,而没有在表意的字句之间展示出来。

  但是,“黑孩子”和“挖生活的儿子”这样的比拟,仍然不脱“人道主义”的局限,甚至更糟,可能因为带有一点父权色彩令效果打了折扣……虽然这或许不是李威的本意。

  要想更进一步的话,应该将这种关系颠倒过来——从“你(们)是我的兄弟”走向“我应当融入你们,和你们一起,呼吸与共,命运与共,成为你们的好兄弟”。

 

 




 

 

黑孩子


我的在地面下挖生活的儿子,也是在阳光下长大的
在阳光下,我熟悉他的每一个身影,每一寸肌肤
熟悉他光洁的额头,坚硬的眉骨,挺直的鼻梁
他的粗厚的嘴唇,扛着生活的重压时就闭得紧紧的
手指上粗大的骨节,这时也攥得紧紧的,没一丝缝隙
一双大脚,老是顶破袜子,这时,也执扭(拗)地抓着大地
还有头发,漆黑的、倔强的、硬茬茬的头发啊
长得好快,刚刚剪了,没几天,就长得怒气冲冲的
我儿子一直就这个样子,从小小的人儿,慢慢地,长大了

我的在地面下挖生活的儿子,我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儿子
一到地下,一到黑洞洞的矿井里,我就认不出来了
黑的身体,黑的四肢,黑的脸,黑的胡茬,黑的头发
挖着推着黑的煤,顶着黑的死亡,拖着黑的影子
和与他一样在地下挖生活的几十、几百、千万个同伴
一模一样。只有眼睛不是黑的,那些眼睛也一模一样
在昏暗的矿灯下闪烁,从黑漆漆之中,看得见煤中的火
彤红的火,温暖的火,寒冷中的火,燃烧在地面上
有时,看见火的时候,那一张张紧闭的嘴唇也会笑
露出白的牙齿,而那些笑起来的嘴唇,也是一摸一样的

因此,在一群黑黑的矿工中间,我辨别不出我的儿子
他们全都一模一样,劳动着、笑着、眼光闪烁着的时候
是这样,死了之后,也是这样,黑黑的手握在一起
黑黑的沉默,在地下流淌,黑黑的骨头中,全都藏着火
来不及燃烧,沉入了煤渣,如果有机会还会暖向妈妈的火

因此,在一群不得不在地面下挖生活的矿工们中间
在一群也是在阳光下由小小的人儿慢慢长大的孩子们中间
我分辨不出我儿子来,因此,这些黑黑的孩子都是我儿子
都是我的活着、死去、笑着、望着、燃烧着的儿子啊


 


 

程和祥:踩衣歌(一组)

 


榔头歌


一锤砸在虚假的上帝
它并不存在。它看不到建筑者的疾苦
一锤砸在虚荣的祖国
它铺陈着富丽堂皇。建筑者乞丐般的衣着
一锤砸在建筑商的头
他榨取建筑者的剩余劳动。还压薪,拖薪,欠薪,扣薪
一锤砸在监工的脚上
这丧家的狗。向他捏紧愤怒的拳头
一锤,一锤,一锤
一锤砸在我的大拇指
榔头握得更紧
一锤砸在我的左腕
榔头在飞,斩子在追
一锤砸在零点三十分。天空破碎
 


踩衣歌


踩衣,踩衣
一块五元的洗衣粉泡着酸累
一吨的汗水搅浑桶里的黄河
踩衣,踩衣
纤纤十指不沾水不沾衣
凭什么用的是大功率洗衣机

踩衣,踩衣
一克拉的甲醛在泡沫里尖叫
一层层的灰尘在脚底下咆哮
踩衣,踩衣
纤纤玉指不沾水不沾衣
凭什么指使你保姆洗难道她不是人

踩衣,踩衣
微薄的工资条被泪水踩成湿泥
工棚里单薄的棉被夹不住乡愁的寒冬
踩衣,踩衣
纤纤十指不沾水不沾衣
凭什么指使保姆洗还骂她没洗干净

踩衣,踩衣
一种建筑工人对抗命运新的生存方式
它比用手洗衣洗得更干净更快些
踩衣,踩衣
纤纤十指不沾水不沾衣
凭什么不顾别人的尊严难道是你有钱

踩衣,踩衣
一天的劳累和加班后还得自己洗
它比闻一多的洗衣更困苦更艰辛
踩衣,踩衣
纤纤十指不沾水不沾衣
凭什么你就拥有了富贵身着华丽

踩衣,踩衣
一脚踩在贫穷与富贵之间的距离
一脚踩在人与人之间的阶级之分
踩衣,踩衣
十指纤纤不沾水不沾衣
你永远不懂建筑劳动者的踩衣歌
 


大铺歌


他坐在大铺上两眼泪茫茫
一针一线的学女人缝裤裆

他坐在大铺上月光偷进来
照在他思乡的面庞他没有钱回家过年

他坐在大铺上泪花花在眼眶里转
他在想着他母亲眼里思念的白内障

他坐在大铺上月亮挂在钢筋丛
被榔头砸开的劳动花多么鲜艳多么灿烂

他坐在大铺上强忍着泪水
思念着因打工分开的妻子心合成掌为她祈祷

他坐在大铺上寒冷的月光照在工棚上
他夹了夹单薄的棉被一针扎在手指

他坐在大铺上眼泪忍不住滚成双
他在想着千里之外的儿子没有钱给他寄学费

他坐在大铺上月亮也犯了愁
明天工棚要拆他将宿在那里

他坐在大铺上月光是一个巨大的讽刺号
别人打工挣钱回了家他还在这补裤裆
 

 


冲凉歌


数九寒冬里冲凉,对着水龙头唱着歌
哆!他浑身哆嗦,牙齿冷得发颤
被钢筋砸断的手指冻成了弯勾

数九寒冬里冲凉,对着水龙头唱着歌
来!他浑身起鸡皮,嘴皮冷的发紫
思念故乡的眼睛挂着冰屑

数九寒冬里冲凉,对着水龙头唱着歌
咪!他浑身一片紫红,牙齿冷得上下打架
冰冷的水沿着黝黑的肩头滑下

数九寒冬里冲凉,对着水龙头唱着歌
发!他的肌肉在抖动,嘴唇一片乱颤
昏黄的白帜灯照着他苍凉的背脊

数九寒冬里冲凉,对着水龙头唱着歌
说!他的肌肉冻成肉块,身子由不得弓下来
十指的茧虫凝成小铁砣

数九寒冬里冲凉,对着水龙头唱着歌
拉!他的头发冷得根根竖起,眉毛倒立
冰冷的水滑过被钢片割开的伤口

数九寒冬里冲凉,对着水龙头唱着歌
西!他的头发冷成冰凌,眉毛结满霜花
一个跟头摔在地像条不瞑目的钢筋
 


  程和祥的诗,典型地表现出许多有才华的打工作者及其作品的矛盾或分裂,也就是经验、感受和思想的分裂、存在和意识的矛盾——当直面生活或以打工者本身的经验为题材时,作者可能锻造出相当尖锐的文字,发挥不羁的想像力,并且迸发出巨大的愤怒和批判力量,比如网刊收录的这组优秀诗作。而在进入一般的抒情疆域,或进入“国家”、“政治”、“理想”等层面时,则表现得颇为落后,暴露出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对作者们的诸多束缚和扭曲。当然,还有许多作者本来就带着强烈的“出人头地”或通过文字改变境遇的念头,这也给他们的作品及其演变带来很大影响。因此毫不奇怪,一旦境遇稍有改变(不一定是根本改变),锐气就很容易消失,较为落后的那一面则很容易被发展起来,以迎合上层社会的需要,成为控制、驯服、诱导底层人民意识的工具。“打工诗人”僵化为利益小团体、乞求“关注”、日趋保守和畏避社会批判, 已鲜明地勾画出这样一条蜕变的轨迹。

  程和祥《我所居住的几个村》(组诗)里的“我将……书籍,梦想,电,诗歌,小说"/这些词安顿下来”,其表现手法就完全掉在当代“纯诗人”的思维套路之中。作者发在其它坛子上的《祖国》、《灵与肉》等诗,既表现出他遣词造句的能力,以及在现代诗中浸染之深——《灵与肉》中的“果实的乳房……雪白的大腿”显然来自聂鲁达,两首诗中或多或少带着超现实主义风味的“浪漫主义”,则是中国当代诗歌中的一脉——也表现出思想和情感的热烈、空泛、含糊。

  但作者以《踩衣歌》为总题发到工诗联坛上的这组诗,无疑都是佳作,经得起从各方面推敲、衡量。其中“现代乐府”或曰“现代民谣”的成份,更是底层诗人可以大力加以发挥的优势与特色(与张反发在《工人诗歌1号》纸刊里的那些诗有相近的形式和同样强烈的感发力量,可歌,可诵)。

  在当前这个“不确定的年代”,个人的演变乃至蜕变更加不可预期。曾经的打工诗人留下了一些曾经是真诚、有力乃至激越的作品,仍能启发和激励后来的打工者,也算是 对工人阶级的贡献了……从这个角度说,多关注(和传播)“作品本身”而非“作者”,是正确和必要的。对“作者”,包括对我们自身,可以用另一种方式 、另外的角度来“关注”。

 


甲醛歌


它注满你的血管
爬上你的神经末梢
咒恨的!
你挑剔的眼光,尖酸的话语
暴跳如雷的脚

它浸透你的骨髓
吞噬你的皮肤和毛发
咒恨的!
你不尊重装修合同
额外的指使我们搬运

脱掉你的西装伪装
撕下你披着的人皮
咒恨的
你像狗一样的监工
忍不住对着我们胡吠两声

你露出的是蛤蟆肚
里面装的是酒精和饭桶
咒恨的!
你有没有搞错。你专横的指折
你有钱就了不起吗

你叉着两只螃蟹的手
辱骂我们是农民工
咒恨的!
你忘了你祖宗是农民。你比农民还吝啬
难道只有你才是人

你比甲醛还毒
人心比甲醛还要险恶
咒恨的!
你扣着我们的工程余款
毒死你,我就不给你做甲醛处理
 

 

【吴季】这组就非常好,有点现代乐府的味儿。不过——

辱骂我们是农民工
咒恨的!
你忘了你祖宗是农民。

这句应得不是很有力,不到要害。其它细微处也有些可以推敲的地方


【khanscen】欣赏。

“一克拉的甲醛在泡沫里尖叫”,一克拉不好,1.太少,2.是钻石的单位,用着别扭。直接用“一千克”“一公升”

甲醛的确要命,工友们还是要多多注意的好。对生物的杀伤力比酒精强悍多了,因此对活人用酒精消毒,对死人用甲醛溶液防腐……

【阿洌】

将来可能进工厂的大学生们也得注意。工人有句话:哪个厂没有毒啊

弄清楚厂里有哪些毒害(工人自己可能也不清楚),别一不小心掉进坑里去。这个问题在劳工服务方面也是很重要的一个点,发生冲突以及冤死人很多的一个点

  

 


绳子:工厂记事之四/许楼村系列散文(选二)

 

 

  “工厂文学”不是工人作者们必然涉笔的主题,也不是当代工人文学的全部,然而,是重镇之一(这关系,好比“暂住证”、“流水线”、“出租屋”、“乡愁”之于打工文学)。对工人作者来说,其重要性在于:劳动场所不仅是工人们每日生存活动的一部份,事实上也是他们相互团结、形成阶级意识和集聚起力量的阵地。对(产业)工人之外的读者来说,它可以提供感性认识的材料,了解工人身处的客观环境及其所思所感。如果说打工文学较多地写到工作状况,那么(原)国企工人作者则较少。而对国企、私企状况及变迁的描述、比较和总结,对有志于改造社会的工人阶级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而对劳动场所的重新审视,又是其中重要的一环。

  国企工人当真相信自己曾经是主人翁吗,即使是“怀念毛主席”的工人们?“能够批评领导,而且不会被穿小鞋”,这样便够了吗?就是民主了吗?工人到底是怎么看待国企的?国企好呢还是私企好?各有好处和坏处?都不喜欢,反正只是打工而已,反正都受剥削压迫?“公家的东西,不拿白不拿”难道不是很多国企工人也曾经有过的态度吗?像绳子在这篇《工厂纪事》里写到的那种破坏性地盗窃工厂财产的行为是“人性恶”的表现吗?工人需要或希望有怎样的工厂,和怎样的工厂制度、管理方式?假如他们对已往的工厂体制都不满意,甚至于,假如他们有一天终于成熟到(或被迫走到)这样的境地,去接管工厂以至整个社会,他们将怎么做……不论是为了拨开迷雾,认清现实,促进工人思考和反省,还是为了吸取经验教训,创造新社会,这些问题都应当摆到台面上来。

  除了工厂的变迁,文中还写到别的:当前的生存压力,在生存斗争中处于明显劣势的工人……绳子在一篇又一篇这样的散文中自如而细致地呈现他的所见,暗示或烘托他的所感所思,情感充沛而强烈,文字则因为“理解了”而保持冷静、克制。语言、手法和结构介于散文和诗之间,绳子正在着手写作的《许楼村系列散文》也有相似的特征。

  这是一组围绕着许楼村,以童年生活为主的文字,越往下写,越有渐入佳境之感。行文十分自由,词语密度很大(这是绳子诗歌一向的特点),《蝴蝶》一篇几乎是纯抒情。这里选录两篇。对于在乡下长大的人来说,其中许许多多场景都非常亲切。虽然如绳子写到的,乡村相对单纯又不尽单纯。除了小孩子的胡闹,还有成人的贫困、劳苦和纠葛。末两篇《秋天的院落》和《老屋》最好,但写于3月,要等下期再放进网刊来。


 


 

工厂记事之四



  刚刚正月初十,年的气氛就粉碎得荡然无存。8:30给宿迁的工厂打电话,对方让我过去谈,谈什么?老板心里很明白,恍惚的只是自己,哪有又好又巧的事。树倒猕猴散,对于猕猴来说,还得再找一棵树吊着,但树并不想把你吊死,树想的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反正猕猴们总是饿着肚子,还怕你不来?饿着的时候给你俩枣,足以打发了。一老板对要求加薪的工人说得好:我要你们来的吗?是你自己想干的!老板和气地笑笑。

  从家里出来到汽车站,打的要3块,免了,3块钱也是钱呢,省了。沿着公路看去,到处是拖着笨重行李的人,像鸟儿一样纷飞。这个乱糟糟的年,人都被生存逼疯了,只有钱不疯,满世界飘,冷酷地看着乱抓乱挠的人冷笑。风把所有的事物都吹离了原来的轨道,任你拼命挣扎,人免不了一死,不死还得挣扎。

  上车始知,所有的客车只卖全程票,不管你到哪儿下车,很多人多掏一倍的车资。不上可以啊,转眼又塞满了,车厢里满满当当行李和混杂的气味,让人窒息,拉开车窗,忽然看到胖哥骑着三轮车青头紫脸愣怔地看着我,我转头,胖哥偏开脸,拐回去。几个月没见胖哥了,年前还通电话,要还我200块钱,我跟他打哈哈说,不用了。其实我很想要那200块,好象挖掉一块肉。但这200块怎么拿啊!再说胖哥给不给还两说呢。

  2007年厂里只开了5个月的车,放假的工人一下子被推出去,还真有点措手不及,好在胖哥手里一直攥着三轮车,工余闲不住。但突然放假,人心惶惶,加上厂里改制几年来,逐渐把管理层家族化,自然滋生了别样的东西。开开停停,设备改造也多起来,到处都是拆下来的阀门、钢管,这种情况也真是有点维修手艺工人的好日子,一截钢管割下来,也就是片刻的工夫,只要领导不在,或工间休息,他们就忙活起来,或用切割机。或用电焊机,或用氧气,像分蛋糕。如果谁路过瞅见,随手扔一块,心照不宣揣怀里就走。一次我从维修班门前经过,他们正在打扫战场,一盆水泼下去,“吱啦”一声全是白烟。含镍不锈钢18元/斤,紫铜25元/斤,再难心的废钢材也要2元/斤,弄一块出去可以一天家庭开销的了。厂里有一些计量的水表,有一层铜护圈,全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扒下来,只剩下塑料罩,反正也不影响使用。这些都是胖哥的杰作,胖哥不会维修手艺,只能收拾一些边角料,那段时间胖哥看人的眼睛都是红的。平时胖哥也没少往家里拿东西,化肥袋,不起眼的小阀门,刹沫的豆油,小打小闹从不空手。像这样疯狂的场面把胖哥的心都搅沸了。不几日,胖哥就和每天到厂里拉工业废水的司机嘀咕上了,本该5、6点到的车,2、3点就到了,胖哥老鼠一样,工作基本是抹糨糊了,一会儿一趟往车上拽东西,只要一个人能搬动即可。最后搬得上瘾,一、二百斤重的阀门、管件,从几层楼上轰隆一声掀下来,工友们心里有数,嘿嘿笑着说:胖哥这是疯了。检修几近结束,终于事发,当场查获几千元的物品,甚至还有未使用过崭新的配件,胖哥倒也精明,咬死口没有前科,以下岗结束。我却和车间主任被波及,谓有管理责任,每人罚款200块。胖哥究竟弄走了多少东西成为悬案。放假后有工友见到笑话我,说偷牛逮个拔桩的,回说,放屁!天地良心,俺连桩子都没摸到。
 

2008.2.17

 





许楼村系列散文之 白天的白



  虽然许楼是村,但村人们并不叫村,而叫庄。如果说到谁,就会说庄里的谁谁。外人来也不叫许楼村,而叫许楼庄。村,更多带有一种行政色彩。不管怎样,许楼是个庄子。我虽然多年不在庄里住了,但庄的概念还装在心里,亲切地像娘烤的热山芋永远带着温热,在内心深处。有个老家真好啊,许楼庄就是我的老家。在庄里人的记忆中,恐怕不是个愉快的记忆,或者他们会说:“捣蛋孩子!”可不是个捣蛋孩子嘛,啥“坏事”没干过?想笑,没能笑出来就变成温存的静默。在父母的眼里我是个非常听话的孩子,我会把父母忙黑忙白落下的活干完,一心要树立一个好孩子的印象。白天他们出去做农活,晚上有口热乎饭,鸡呀、鸭呀、猪呀都惬意地直哼哼,对于劳累一天的大人来说是多么令人欣慰的事啊,在别人家就不大可能,他们提前享受了儿子的孝敬,自然对别人隔三岔五的小报告不放在心上,有时还当着我的面说:俺家孩子见人说话都脸红,能干那事啊?听了这话,我的小眼睛肯定不会眨巴,我发誓我真的脸红了,这谁都知道,好脸红,也就是好脸红而已,直到现在我脸上长满红芋沟,还好脸红,真得感谢父母馈赠我一个好脸红的毛病,骗得多少人信任啊?又想笑,还是没笑出来,那种温存的静默又加深几分。

  父母出去干活了,前脚刚走,后脚我就跳起来了。在他们干活的间隙世界就是我的了,蹭、蹭、爬到槐树上,学了几声鸽子叫。我得告诉你,我哥可爱养鸽子了,可他的鸽子从来就不落咱家里,因为那棵槐树就是孙悟空的旗杆,想什么时候上去就什么时候上去,我哥用泥罐子做的鸽子窝,三天两头倒腾一次,不过他是肯定不知道的,你想啊,鸽子还敢在咱们家做窝?吓死它都不敢。可我哥就是不服气,还是到处找人要鸽子,我就是不吱声,就等着我哥一走,我就去掏,其实我也想好好喂的,可它们也太经事了,不是惊飞了,就是死了,至于细节就不说了,反正是这么回事。反正我哥还是到处找人要鸽子,反正结局都一样,我哥都是为别人养鸽子,不过他倒想得开,谓养鸽子是个乐景,我就在旁边附和着说,可不是个乐景嘛!不过前院大爷家的鸽子在俺家院子上绕圈子,我还是比较羡慕的。

  我可喜欢白天了,因为白天才是孩子们的天,其实是无法无天的天,因为大人白天要干很繁重的农活,孩子们就放假了,没人管敢情是无法无天,夜里睡觉想着白天的事都会笑醒。隔壁的先珠长着原始人样的脸,我们都叫他猪,和猪一样壮实,因为天天要从他家屋后过,大人不在家,他拦着我和三叔家仲哥打,我们打不过他,又不服气,两个人就合计着怎么制服这头猪。一次他又拦着打我们,我俩也不还手,一下腰,一人抱着一条腿,1、2、3,齐撒手把他扔出去,爬起来再扔,几个回合下来,他就崴在地上哇哇号丧,再也不起来了。然后骑上他家的墙头,另一个递土坷垃往他家的水缸里扔。先珠爷是赶驴车的,成天赶集,带来好吃的还会拿来讨好我们。正是讨人嫌的年龄,大人们对孩子还是有所顾忌,那时候小孩子都没人管,天一亮庄里都“浮土杠烟”,这是大人们爱说的话,或者说“小妖们都疯了”。可不疯咋的,爬墙上屋、偷瓜砸枣是常有的事,一次几个小家伙眼看着地里瓜都长成个了,合计着弄几个吃吃,也不知道害怕,大摇大摆地进去了,看瓜的是我大爷,气得山羊胡子直抖,还不敢呵斥,反倒哄着说,别踩断了瓜秧,摘几个吃就算了。其实瓜刚变色,没咋熟呢,啃一口摔了几个,就散了。大爷找家里来,父亲一听巴掌就掴过来了,大爷慌忙拉住,行、行、行,兄弟也别打了,赶明儿我的瓜地都能给这班小妖给抄了,知道这事就算完了。大爷怕小孩子报复踩他瓜园呢。这是有先例的,小孩子没准星。陪了很长时间小心这事才算过去。不过父亲也知道自己的孩子不那么老实,有时和大爷喝酒还打哈哈,好像并不在意。喝完了,搬手腕,不过大爷肯定不行,打小牌父亲就老输钱,这回大爷的山羊胡子又抖起来了,是高兴的。
 

2008.2.2


 

许楼村系列散文之 空际的许楼



  我固执地认为许楼是空寂的。不管过去还是现在,许楼虽然再也不是过去的许楼,连绵的黑色屋脊在广袤的平原上奔涌,庄稼的方阵坚守着沙质黄土,毛驴车从逶迤的田间小路走过,从庄里运出粪肥,从湖里运回蔬菜和粮食。辛劳的庄稼汉、系花头巾的中年农妇,永远是田野里最真实的一页,黝黑的肤色,汗水浸透的衣衫、不设防的大嗓门,他们和鸟雀一样在傍晚回到庄子里。也只有傍晚许楼才像是人居住的地方,炊烟缓慢地爬过稀疏的树梢,缓慢地从人们的内心爬过,偶尔有一把二胡的乐音烟岚一样在月光朗朗的天空升起,我知道准是前汪沿当教师的二叔回家了。这时候我总是独自坐在院子里的槐树下,仰头看着月亮薄薄的刃迟滞地削过屋顶,然后从枝杈间穿过,我不知道那些枝杈是否会留下细细的伤口,一觉醒来,总是忘记了察看,但是我非常清楚,那些伤口会在心里结痂。而二胡的乐音如果从家后升起,准是夜不成寐的永生哥,他的二胡有一排小锯齿,能把人的心豁出血来。30岁还没娶亲的永生哥是孤独的,他的孤独就是一包炸药,在黑漆漆的夜色下急骤膨胀,无风、无月,甚至无星光,乐音里有无数只马蹄将瓦盆似的夜色踩翻,这时候我总是听到父母潮闷的叹息声,和我三个哥哥喃喃的梦呓,我甚至能嗅到永生哥身上呛人的牛粪味,也随着乐音泛滥。闲暇时庄里人会评说二叔的二胡拉的如何如何,却从没有人说起永生哥,或许永生哥的二胡就是炒菜放了过多的醋,吃起来总不是滋味,勾起了庄稼汉心里莫名的情绪,但这种情绪难以言说,不愿言说,或者根本无法言说。永生哥每年岁末是个必不可少的人物,柳琴戏的拉魂腔婉转绵长的拖音,如果没有永生哥的二胡,根本就算不得拉魂腔了。这时候的永生哥旁若无人,双目微闭,完全和周围的人无关,和这个庄子无关,整个面部肌肉都绷紧了,又似乎全然松弛,他引领着你,用他的手指,用他的弓,把劳作了一年、劳作了一生的人们从寒冷的冬天里领出来。大雪纷披,方额、高颧骨的人们穿着空心的藏青色棉衣裤,突然获得了释放,因长年做农活,历经磨难而变得凝滞、灰暗的眼神,光亮如孩童。他们放肆地吆喝、起哄,黑布棉鞋跺着厚厚的积雪,像窗户上拙朴的剪纸。他们把空洞、沉重的村庄甩在身后,把农具归拢在柴房和门楼的一角,把所有的风霜都压在扫帚下面,谁也不许移动。倾巢而出的村庄,一下子空出来,都留给我一个人。我常常默默地溜出来,一步步后退。我是个缺乏温度的人,常常在热闹的背后退场。我喜欢看到他们狂躁的样子,忘记了年轮的水磨仍在飞速旋转,忘记了愁苦和艰辛。一步步后退,然后转身,但心里是潮润的,我需要以这种方式让自己慢慢复苏,愿意以这种方式提前感受春天的萌动,但这种方式过于冷漠,缺乏温情,因此,我自认是个冷酷的人,我想融入人群,却选择了相反的方向。漫无目的地在空荡荡的村子里游荡,在这样的日子里,家犬都噤了声,我独自模糊了面容,从庄子里悄然隐去。也许我从未在这里生活过,这里没有一个我,没有我的兄弟姐妹,没有血缘,曾经的生活就是一个梦,梦醒,填写履历,籍贯:许楼庄。
 

2008.2.17
 

 

许楼村系列散文之:惊恐

许楼村系列散文之:蝴蝶

 


 

李新立:流过小镇的时光


 

  李师傅的文字,追忆中带着思索,也带着茫然。作为旁观者,除了从文字中感受李师傅的心境和情感,一道“漫游”回忆中和现实里的小镇之外,我们也能多多少少看到时代现状及其变化的侧影:专断的教育制度;年青男教师和供销社女售货员之间的“交往”或“恋爱”方式;“原始积累”或某些人物最初发迹的片段;变得繁荣的小镇和桥下干涸的水和消失的鱼……这无言以表的茫然,李师傅用西边泛红的、“像水中泼进了鲜血”的天际的那种红来传达:“十分凝重”,而又“突然让人心酸”。
 


流过小镇的时光




  二十年后的一天下午,我从小镇西端的入口处开始,用脚步丈量街道的长度。偏西的阳光紧盯着我的后背上不放,总让我的影子抢在前头。我就那样不慌不忙的走着,表情十分模糊,看上去路人一般,没有谁能认出这个业已变老了的孩子。其实,记忆中的小镇在我的脑海里并不完整,就像从地下挖出的一堆陶片一样,从外观和质地上判断,可以肯定它们是被打碎了的陶器,可是,它们的碎片,却几乎不能拼成一个完整的器具样式。

  街道的左侧是学校,学校的左侧是一条河。河是从六盘山旁绕过来的,从东到西,一走百里。天气晴朗的时候,河的远处好像浮在半空,让人误认为是从六盘山钻出来的。我的来去,必须经过小河上游的桥。大约有两年的时间,我住在公社的林场里。林场驻地的院子很大,种着许多花草,还有一些青菜。院外的四周全被白杨树林子包围着,密密地,风也穿不进去。太阳升起时,林子泛着晶莹透亮的绿光。能感觉到一股散放着树叶清香的水气,从林中慢慢地弥漫开来,一直到中午气温升高时才渐渐消退。河水从树林边穿过,桥连接着去镇上的道路。但有时候我并没有从桥上走过。中午是夏日里最热的时分,小桥在河水里映成一大片阴影,我惊奇地发现,桥洞下的水是静止不动的,在清澈得发青的水中,当我靠近时,有什么东西在水中快速窜去。我屏住呼吸,小心的、仔细的等待着,终于发现是笔头大小的鱼儿,有黑色的,有黄色的,竟然还有红色的。桥洞给了它们一个家,它们给了我一份惊喜。于是,想着,自己是一条小鱼该多好,或许可以随流水走远,远到大海。

  桥很简单,只有一个拱洞,高也不过两米。它就象一个平常朴素的人,通常描述不清他的具体模样。也可能因为不是年代久远的东西,更没有和哪个历史事件联系在一起,它存在的份量是轻的。也可能是由于太熟悉的缘故,有如村子里的一棵柳树,经常出现在眼前,便觉得它没有什么很独特的地方。不过,就这样一座桥,我受到了老师的表扬。在一篇说明文中,我自以为是的粉饰了桥的建筑设计,我说它的“小”是小得恰当,因为上游有一座水库,因此,经过桥下的水不会超过设计范围。其实,我的内心是很自私的:假如有大水,那些笔头大的小鱼将该怎么办呢?

  学校建在小镇的中心,从设计上看,内部的配置比较严格,西边是一排排教室,每天都会从教室里传出读书声,就是那种我们通常形容的“朗朗的”读书声。东边靠北,是教务区,经常可以看到被罚站的学生和夹着教案走动的老师。东边靠南是学生宿舍,门前长期漂浮着食品发霉的气味和尿臊味。有时,我想它应当是一只大坝,师生们都是大坝里的大鱼和小鱼。我把这个想法告诉过一位同学,他在我的胸膛上捣了一拳。还告诉过另一位同学,他看着我“哈哈”笑了几声。他们态度暧昧,我觉得他们太不像同学了。后来我又告诉了同桌---一位女生,她又告诉了老师,老师问我是什么意思,我不说,也说不清楚,便在教务区莫明其妙的站了半天。

  供销社与学校相对,在街道的北边,那几乎是镇上房子最多、占地面积最大的单位。诱饵这个词,我不太懂,只知道在反特电影中,往往与陷阱连在一起。从供销社散发出来的味道,好比诱饵一般。我喜欢供销社的气息。那个出售副食品的商店,是最为诱人的地方,也是我最喜欢去的地方,那些糖果、点心散发出的苹果、甘蔗、香油的味道,使人好像回到了田野,来到了果园,仿佛浓缩了人间一切美味,为此,我很羡慕那个长着酒糟鼻子的胖乎乎的男性售货员,他多像队里的看守果园的老汉呢。当然,也去日用百货商店,那里的香皂和棒棒油散发出的糖果的味道,使各色的布匹也变得异常温暖和亲切。

  年青的男老师也经常光顾日用百货商店。他们还没有踏进商店的大门,就一改往日的严肃,变得奴颜婢膝了起来。一般情况下,如果上节课他们没有批评我的话,他们的这种变化会让我十分难过。商店里有什么呢?只不过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工率领着三个年青的女工上班罢了。三个从城里来的女青年,一个稍胖,看上去忠厚温柔,一个身材细长,脸也细长,和古代美女比照,可能忧郁脆弱些,而另一个,介于她们两个中间,显得机敏大胆。她们的皮肤没有被六盘山高峰的风噬咬过,靓丽照人,她们的衣服,据说每隔两天一洗,她们的裤子,每天晚上都用那种类似于烙铁的熨斗烫几下,裤管上的楞角刀锋一样。所有这些,加上她们不同于乡间大姐的举手投足,让我的老师们神魂颠倒,常去购买暖壶塞子一类的不值钱的东西。

  供销社的大院子里,豢养着一条狗,是本地的土狗,身材高大,凶狠异常。白天,它被拴在后院里懒洋洋的睡觉,晚上,它则被放了出来。说是放,其实还是拴着,只不过是挂在了“跑绳”上----从前院到后院,有一根长长的钢筋,狗绳就挂在这根钢筋上。它在管理岗位上的作用是十分明显的,至少可以防范一些陌生人的来往。有人半夜翻进供销社的铁大门,和那个机敏胆大的女子约会时,被狗捉了个正着。狗只认女的,不认男的,把那男的堵在房子里,一直到天亮。这么好的一条狗,是男女约会的眼中钉、肉中刺。没有几天,狗就七窍流血,死在了院子里,从死相上判断,是有人给狗下了毒。一只狗的死亡,加上后来供销社的被盗,这几名女售货员便被调离。小镇上风靡一时的爱情也就随之结束,并且始终没有结果。我揣测,他们大抵只是打发了许多无聊的光阴而已。

  我那天因为迟到,被挡在校门之外。站在学校门口的街道边,就看见了一辆警车和三名警察。此时,阳光已经全部从东边升起,照耀在狭窄的街道上,温暖亲切。如果是水面上,肯定是碧波荡漾。虽然警车是一辆吉普车,但它与众不同的警灯使它威严、神秘,虽然悄无声息的停放在一边,但仍然吸引众人的目光。一名警察,在本子上写写停停,另一两名显得忙碌,不时站起来,不时蹲下去。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知道是发生了大事情。时间过得很快,从学校的钟声上判断,一节课结束了,他们也就离开了。围着的人群散后,我终于看清,在出售布匹的这个商店的一个窗台下,被人掘了一个仅能容得下八九岁孩子爬出的洞,十几卷蓝色的、白色的、灰色的、黑色的布匹就从这个洞口被贼运走。洞口张了半天,想吞吐什么,使好多人不敢走近。这天供销社关门。两年后,小镇正好执行严打任务,一个小流氓在这次严打中被抓,供销社被盗内幕揭开。而供销社那天留下的痕迹,已经被时间的风吹平,门窗全部换成了新的,那个墙上的洞,被堵塞得严严实实,谁还能看得出当时的痕迹呢?

  被抓的小流氓,二十好几,脸色白净,个子高挑,倘若是个女人,也不会长得太差。常年黄衣黄裤,帽子里面衬了一圈硬纸,显得有楞有角,被长发撑着,看上去是挑在头上。帽沿也压得很低,眼睛被隐藏了起来,好像永远站在暗处的人。街道逢集,就必然能看见他。我常去拣烟头。有很多烟头是叫做“燎原”牌子的,黄色的盒子,上面有一把燃烧的火炬。我们都知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句经典名句,甚至能感觉到那种势不可挡的气势。在街道上,农机站是不让抽烟的单位,说是容易引起火灾。农机站靠东,院子也大,停放着几辆28型、55型东方红牌拖拉机,还有两辆链轨式推土机。每次去,几位师傅总在修理车辆,他们没有学过机械原理,却能把拖拉机开膛破肚。拆下来的零配件,顺手扔进盛着柴油与机油混合成的黑色液体的盆子里。师傅们不断叫我走远点看,怕我拿走几颗小镙丝。这个地方,小流氓不会来,他会来饭摊。我偶尔到饭摊吃面片,一毛钱一大碗。有次,见小流氓也在饭摊前要了碗面,闷声不响,也不看谁。我吃完了,得付钱,两颗鸡蛋换一毛四分钱。却没有人向他收过钱。

  李新立场刚刚开放,一切百废待兴,尚在恢复之中。市场上卖旧衣服、小百货和耍把戏的最多,倒腾电子表、录音机的却不多,只有这位小流氓一人。也不见他每次去广州取货,几乎都是从亲戚手中倒来的。他的亲戚,大多在外地,神通不小,能搞到电子表,或者录音机,有时还有缝纫机。我正看《封神演义》,我总觉得,他是一条大鱼,与众不同的鱼。也知道有个叫姜子牙的,是个不用钓钩专门钓鱼的老人。鱼也不好做。他因联合外地的亲戚偷盗供销社被抓时,也来了一辆警车,仍是吉普,三名警察,那天恰好镇上逢集,围观的人群涨潮似的。潮退后,我也因学业已满离开了小镇。

  变化是必然的,但变成什么样子,却是难以预料的。现在,一些变化使我有些不辨方位,从我原有的记忆中模糊。譬如,学校东边的人民舞台,挪动到北边了,可能是舞台变大了,舞台前的场子便变小了。学校的平房全部消失在时光中,几栋大楼挺拔地而起。学校对面的供销社、农机站,已经归个人所有,原来的临街的房子,都变成了三层高的楼房。新增加或者新分设的工商、公安、税务等单位,将街道拉得更长。这一切证明:小镇繁荣了。

  那座桥呢?我找到了。它的栏杆和一些砌块已经被人拆掉,或许是因为它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河水已经干涸,河床成了大片粮田,摘掉棒子的玉米杆在风中晃动。桥洞口还在,下面没有水,就没有了鱼,那些鱼飞走了,我听说鱼是会飞的。有一块石头,镶嵌在土里,恍惚间,极像是一条挣扎的鱼。我想,它不会是我吧。我转身,这时候,西边的天际,红成一片,就像水中泼进了鲜血,渐次散开,一缕缕的,十分凝重。这种红,突然让人心酸。
 


 


沙尘暴8673025:陷落





  陷 落




这是地球离太阳最远的日子
寒风袭击着南方大地
中国人为了回家过年
受尽雪灾中的蹂躏
地上、空中
一切归途与希冀一起堵塞
趁火打劫的商贩与通货膨胀的暴虐
将最后一点余温仅存的良知窒息
雪灾冲破北回归线通常的封锁
寒冷从北国杀向南方
不设防的城市
不设防的机场
不设防的高速公路
从未见过雪的孩子
从此剔除了晶莹的童心
中国农历雪灾降临的年关
人们战战兢兢展望
越来越热的奥运......


2008年早春


 

  “沙尘暴”在坛上发了不少诗作和言论,观点属于自由派当中的“凡是美国派”——这是大半自由派的特征,虽然大多浅薄之极,甚至近于强辞夺理,但在中国从上到下的各阶级、阶层甚至高级知识份子当中都有其根基。我还记得80年代中,父亲作为技术人员被派到美国学技术,回来就对美 利坚赞不绝口。在我们乡下,“国外”、“海外”几乎就是“富裕”的同义词(民主自由倒显得没啥重要)。

  目前,在中国知识份子的主流眼中,美国仍是资本主义及其民主的典范,虽然由于民族资本羽翼已丰,在剧烈的国际竞争中越来越意识到要捍卫其本位的经济利益,所以这个潮流有所消退(比如某些 务实的自由派也开始批判美国霸权)。但为了分享政治权力,“凡是美国派”的“激进”主张尚有利用价值,其特征是:批判中国社会现状,以美国政体为万应灵丹。其中最“激进”者,看到跨国资本和中国“民间资本”惟利是图,卑鄙猥琐,根本无意推进什么民主,乃深陷绝望,更加寄望 于美国统治阶级通过政治或军事压力带给中国“民主”。美国之攻打伊拉克,在这些自由派看来,简直就像在解放中国那样痛快死人……

  沙尘暴的作品和言论就是如此,在工诗联论坛上已引发多次的批判——从工人阶级立场而发的对资产阶级民主制的批判:工人阶级应当自己起来争取政治民主和自由,并且要绝对提防资产阶级自由派的蛊惑叛卖及其刹住革命车轮的企图。

  在《陷落》这首诗里,《戏说美国总统》那种浅薄可笑的美国崇拜症被隐藏起来,只批判中国社会现状,因此更容易引起“共鸣”。……选录这首诗,是为了向工人作者提出对艺术作品 之立场的鉴别问题:引起某种程度的共鸣还不够,还要呈现立场,指向前途。就像上期网刊里给郑东的评语所说的:现实不是“直接看到的”,我们都是透过意识形态来看现实,必须强调这一点,因为立场包涵其中……当然,我们要的是工人阶级立场,劳动者立场。

【吴季】 还行。可读

【沙尘暴】 西边的太阳出来了!本拟来领受批判的,这下有了失落感了!

【吴季】 哈哈,伊格尔顿同志有言:敌对者也会分享某些共同立场。

列宁曰:承认阶级斗争不够,还要承认无产阶级专政,才算是马克思主义者。

“不够”的那部份,就是敌对者都认同的东西。就算对方连阶级斗争也不承认,也还是能够找到共同立场
 


所以机会主义同志们特别热衷于“找朋友”,跟什么人都可以“统一战线”一番

至于吴老……就事论事就诗论诗地“承认”一下而已。不过,吴老本来有句“格言”:要把真诚的反动份子教训成自觉的反动份子……现在看来需要修正一下:结果可能把嚣张的反动份子教训成懂得把尾巴藏起来的反动份子

【沙尘暴】 
哈哈哈哈哈哈!!!——绕口令也!

 


 

郑东


  今晚喝了点酒


他们在加夜班
我准备着夜宵
刚从家里带出来的
腊肉、干鱼、盐菜、干辣椒
电饭煲饨成小杂脍
今晚喝了点酒
晚上九点三十八分
高明生产的米酒
还有三星牌的二锅头
我只抿了点酒脚
也变得海量起来
额头住起小神仙
脸庞挂起红灯笼
几个爷们翻起打工的尘事
河南一撮安徽一撮浙江一撮广东一撮
还说到各地葬死人的风俗
我们那棺材装石灰
十二人抬叫十二金刚
坟挺得精神精神的
后人也不要掘坟拣骨头
竖插陶瓮里

2008.2.25 杨梅
 

 


  小郑发了两首,兹选录第一首。这首诗跟以往不同的地方,是增加了“叙事成份”,不再直接“抒情”。虽然诗末这一行“竖插在陶瓮里”,其手法和句式(为什么不说“竖插在陶瓮里”?)暴露出某种刻意的、“艺术”考虑上的印痕。此外,诗中所叙之事,不再是对生活场景的片段抽取、组合,而是截取一段来写,诗中之我也和工友们有了更亲切、自然的关系。应该说,这是好现象,希望小郑的诗越写越有“工人感”,让读者能够真正感到:他和他置身其中的工人们是一体的。



合肥宇轩:候车室内/致兄弟德广


 

应该说,在读到的宇轩的诗作中,这两首不算特出。但诗中的温厚之情,仍然令人感动。
 


候车室内



反正是雪还在大范围地下
反正是回去的列车
再一次被取消

宽敞的候车室内
我、异乡的旅客们
填塞于此
有孩子的哭声撕破了这夜幕
拐角处谁在打着喷嚏
谁的咳嗽声如此剧烈
就着风衣内的一丝体温
我似乎梦到了雪白的童话
卖火柴的小女孩
老人和鱼
……
事实上是我很冷
我希望回到千里之外的家
看到母亲
而我就坐在暖烘烘的炉火旁
喝着一杯热腾腾的姜糖茶


致兄弟德广




上海与合肥的路程
被高速路连接得越来越短
这十年间的荏苒时光
时间赋予我们的意义不是忘记
想必今天你又倚在上海的外滩
那别致的栏杆旁
你捎来的问候和心意我都收到
你告诉我
幸福是个美丽的玻璃球
跌碎散落在人间的每个角落
有人拾到多些
有人拾到少些
没有人能够全部拥有
你说要把你得到的分我一些
这样我就会拥有得比别人多一些
我的兄弟
其实我的心情和你一样
我想你是知道的

 




铁路工人:我凭什么爱你,我的祖国(外一首)

 


我凭什么爱你,我的祖国


我说过我曾经上街贴过抵制日货的标语,那是过去的事情了。那时只有热血却脑子还是不够用。我现在以不再抵制日货,作为一名消费者而言物美价廉的的东西是作为首选的这与民族和国家无关。日本的某些东西就是好,我们是捡好的挑,那里的东西好,先进就是招人喜欢,我们是为全人类的技术结晶买单而不是特定哪个民族。科学无国界,哪里的科技发展迅猛哪里就会受到人们的追捧。我恨日本人侵略我们,可我不会不买他的东西,我买的是科技不是罪恶。有人说日本人会将赚来的钱投入军队到时候和我们打仗,每个国家都会将赚来的钱一部分投入军队,这是没有法子的事。我们不能因为一样东西其次的副作用就拒绝这件好的东西。民族,不管怎样的事情一但以这两个字作为前提我们便无法不对之表以顺从,试想当年日本人为了什么来侵略我们,为的不就是这俩字么?日本人说:“如果不去侵略中国占领陆地,困在这四个小岛上大和民族迟早是会要灭亡的。”我现在是不爱国的了,也没什么民族情结,我怕热血腾起来会烧的像日本人一样。我们爱国家,可国家爱我们吗?想当年日本兽兵为了民族,为了国家来到中国当炮灰,傻啊!他们为了祖国拼命,可祖国把他们当什么了?我们要搞清楚,国家是为了我们,而不是我们为了国家!是我们组成国家,而不是国家凭空产出了我们。我现在非常自私,是个绝对的个人主义者,我们必须关注的是每一个人而不是大体的国家,国家再富强,可你还是在吃苦受罪,那么国家的富强与你何干?……(略)


你告诉我应该爱你
你将我生育将我养大
所以我就该爱你
说实在的生在这里我是没有办法
每个人都该爱他的妈妈
是否你将我虐待我还应该该爱你
一个奴隶是否够得上爱那个生养他的国家?
我看见的是一部分上层社会的人在吃香喝辣
而我们却为了一碗破饭劳碌勤苦
我说啊,妈咪
我们都是你的孩子
为什么他们坐在头等舱沐浴阳光
我们在下等舱阴冷潮湿郁闷难当
天下哪有这样的母亲
难不成我们不是你亲生的
还是我做错了什么让你心里太不高兴
可是我不曾伤害过任何人
一直善良直到如今

我也曾上过学校
学过1+1=2
可老师说我学习不好
张(长)大没出息
我曾经出卖过青春
为国当挥洒当过兵
军队里的《条令*条例》就像绞肉机
残酷的训练重复不断
日复一日永远不停息
并且时常挨打
打落了牙齿吞进肚子里
这就是我的祖国你为了他舍命
他却把你当个“屁”!
如今我当个工人辛苦劳作
自食其力还要缴税
我养活的那帮狗崽子
吃饱了玩的比老子还爽的像个B
你说我心里看气不气
你说我拿什么爱你我的母亲
无论走到何处我都羞于称我拥有一位母亲
我不爱你,我的祖国
我的妈咪
你都不爱我叫我拿什么爱你


(后记——略)


简单说:剥削阶级是祖国的妈,由被剥削阶级供着 【阿洌】

  “为诗而诗”无论如何跟“铁路工人”搭不上边,他甚至懒得订正错字。对他来说,渲泄第一,但他绝非没头脑不懂思考。《我凭什么爱你,我的祖国》这首诗的前言和后记,表明了他不只有愤懑之情,而且既读也想。

  充斥在他诗中的惊人骇人的怨恨,在当今中国并不鲜见。不仅衣食住行教育医疗等一般物质生存的压力日益沉重(可笑的是,倒有花岩匠人这等无耻之徒唠叨着“粮食多了增加懒人”),刺目锥心的贫富两极分化和上层腐败更是每日每夜积聚着巨大的社会愤恨。这愤恨的急流会何时决堤,如何决堤,奔向哪里,尚在未知之数。

  “铁路工人”比一般工农更加深受欺骗、欺压。他“出卖过青春当过兵”,在军队的绞肉机里接受重复不断的残酷训练。不知是打小起的教育,还是军队里的洗脑,使他曾经一腔热血地“上街贴过抵制日货的标语”……今天,这一切都通过“逆反心理”以同等的力度颠倒过来了:“我现在非常自私,是个绝对的个人主义者”、“日本的某些东西就是好”,日本扩充军备但哪个国家不是这样,等等,等等。

  他要抗争,而且不怕被“拉去枪毙”,尽管他意识到“就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怎么能够建立起一个新的世界”,但作为极端的个人主义者,他想都不去想“集体抗争”这回事儿。

  他把“半辈子的钱给了房地产商人/使我一无所有”。他被迫像机器一样工作。他痛恨这个工业化社会、商品社会。他要复仇,作为一个奴隶和卑贱小民向国家和上层社会复仇,但他心目中的复仇不是一般的暴力和肉体消灭,而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就是用这个极度腐化的社会之最 野蛮堕落变态的方式即性虐待来复仇:“fuke这社会/wo cao!/总有一天我操的你们肛门流血/你们就知道我的力量!”(《俺们穷人没有爱情》)

  这的确是一股危险的力量,不仅对于统治者是危险的,对工人运动来说也是。这种心态,接近于被资本主义剥削和竞争压迫得要发疯的小资产阶级。在纳粹的冲锋队里,就有这样一股力量,虽然从“铁路工人”的诗看来,他可能成为其中左翼的力量,成为新独裁者阵脚 稳固之后首先予以清洗的部份。

  在这冰冷苦闷的漫漫长夜,不会有什么救星。那些忽悠人民去等待救星的幕僚们,无非在召唤法西斯的幽灵。能够拯救我们的,是团结为阶级的工人,是集体奋斗,是阶级斗争的曙光。

 

 

寻找真理的人


你是一个纯洁的人
固守着内心的高贵
在每一个漆黑的夜晚
你都满怀忧郁
不要以为高贵的品格回给你带来好运
不要以为怀着一颗真诚的心就会赢得爱情
糟糕的生活以把你折磨的伤痕累累
眼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离你而去
只有你在寻找真理的道路上孤独前行
以为前方就是光明
可是你的眼前一片漆黑看不见一丝的光明
你的内心坚定
并不知这是个无底的陷阱
所有的人都离你而去
他们向你相反的方向奔去
你的背后是一座宫殿金壁辉煌
有着和太阳相媲美的光亮
那里纸醉金迷人们满是欲望
你说那里的一切都是虚幻
是用人类尸骨烧成的火光
魔鬼的天堂
肥硕的大款把美丽的少女压在身下
奴隶主用奴隶的尸体砌墙
地主的鞭子抽打在农民身上
资本家睁开双眼
只看见墨绿色华盛顿的头像
你说那里不是你要去的地方
你要追寻真理的光芒
一个人在自己的道路上孤独前行
眼前漆黑没有光亮
 


庄生晓梦:工人,工人——感谢工人诗歌

 

  无论如何,应当感谢“身为工人子女”的小庄的感谢。尽管同样身为工人后代的“地下火”网友对小庄此文颇有微词,斥之为“既可怜又空洞的盲目庸俗劲”,认为真要理解工人的话,必须“敢于与世俗偏见彻底决裂并融入工人中、成为工人的一分子、与工友共同开拓我们自己的命运”。

  工人子女不仅可能极度小资,甚至可能沦为反动派的旗手、枪手、炮灰。因此不能说“地下火”的批评及其指出的“前途”不对,否则在最好的情况下,小庄也始终只能停留于“无甚实际帮助也没什么用”的、同情的局外人位置。而小庄的文字里确乎浸染着一般的社会偏见、小资文人的偏见,比如“对诗歌的挚爱,以最质朴的汉字记录着阶层(而非阶级!)兄弟们的文学情怀”这样的句子。这种以“文学”本身为落脚点 与中心的表扬牛头不对马嘴。我记得绳子对诗歌(文学)有一句尖锐的评论,大意是:当多数工人(打工者)还在没日没夜加班加点时,写作是可耻的……

  中国的走资历程,也是社会阶级大变动的历程。尽管多数工人仍是工人,多数农民仍是农民,但其中的某些层份、某些个人、以及这些层份的后代的确有了很大的可能脱离原有的阶级地位。不过,到了贫富急剧分化、处处生产过剩、越有钱越 才能赚到钱的今天,阶级壁垒已日益稳固、分明。统治阶级内部也要大洗牌了。不管小资们怎样地视野狭隘,我们的的确确身处于阶级斗争的前夜。

 



工人,工人——感谢工人诗歌



  节前,绳子特意托小字不识送来一本《工人诗歌》,感动得我兴奋不已,迫不及待地去翻看它们、朗诵它们。办公室同事说,你也不去吃饭了,我说,此乃上等绝好食粮。

  其实我更感动的是绳子还记得我这样一位朋友,相识于他犀利批评和灵巧思辨之间,寥寥点点的几次接触,早早就能顿悟到他的少有独立世界观,我不知道如何用言语来形容他的所想所为,或许对是他的不甚了解,亦或许是无法复制他的生活阅历,我只能凭借对往昔的回忆来想起突然出现的这个朋友。

  我有理由相信他和他的那一群联盟兄弟们在走着最朴实最阶层的文学道路,对诗歌的挚爱,以最质朴的汉字记录着阶层兄弟们的文学情怀。80后的我,即便脱离了菁菁校园,和他们一样融入了这个社会,而身份与心理却存在着极大的差矣。

  我可以坐在办公室里舒适到糜烂时间,而他们站立在工车旁边打磨工具;我可以插上MP3的耳塞聆听天籁,而他们却习惯于机器嘈杂的声音;我可以涂脂抹粉与办公室的女人们争奇斗艳,而他们只能涂抹光亮的机油;我可以做着王子迎接公主的美梦,而他们夜晚疲惫着还大胆想象某一个女人……我常常抱怨没有拥有高贵的血统来满足我的所有虚荣与欲望,而我似乎可以看见在他们身上,最无华的脸庞常常挂着肆无忌惮的笑,我的哀怨极力反差着他们的乐观。

  我不知道绳子现在是一种怎样的生活状态,或许早早就脱离了我曾毫无根据想象的场景,也许现在的他已经完全与中高等收入家庭毫无区别,甚至我可以听到他的女儿可爱的笑。但长期以来他对工人诗歌的执著与付出,仅仅从这样一本自印诗集就可以看得出,即便因为环境的变迁他没有了当初底层时的飞扬,而毕竟人不可能总处于一种最低对黑暗的状态,人是需要进步的,是需要努力前行的。

  我感动他的本真。

  小字不识,一个倔强而同样执著的大男孩,当我疯狂热爱诗歌的时候,他把一首首他的诗作拿来我点评;当我如今越来越背叛文字的时候,他依旧笔耕不辍,偶尔也发来给我欣赏;他的表达力很一般,如我一般,女孩子喜欢的语言他不会变现,可我却爱着他的那些精辟的小诗。我把绳子介绍给他认识,绳子把他带进了工人诗歌联盟,成为了那里一位执拗的兄弟,我很开心很欣慰,他的诗歌终于有人理解了,那里的确是非常适合他。我不清楚如今还有多少人可以去读诗,诗人不是疯子,是哲学家,心理学家,是启蒙思想家。

  当我书写着城市诗歌的时候,奢华迤逦的语言徜徉在小资情怀中,获得的是虚华成就感,竟浑然不知工人们在用最质朴的文字构架一种属于他们的歌唱情怀。

  没有做过工人完全没有可能理解他们的内心,或许这一生都无法理解,而身为工人的子女,我只能用粗略的设想企图进入他们。父亲、母亲就是地地道道的一辈子的工人,我能清楚的记得父亲因电焊打眼后夜里疼痛无法睡眠的呻吟,能记得父亲被气火烤熟的小腿,能记得母亲被大锤砸扁饿脚趾,亲人的疼痛我怎能忘怀?

  对做了一辈子工人的父母,我挫骨扬灰难回报。我埋怨他们不懂我的世界,埋怨他们不懂得生活享受,埋怨他们不读书看报,甚至我看不起他们、蔑视他们,他们语言的粗鄙,他们思维僵固,他们文化落后,他们行为小气。我只能依靠我拥有的文字去责骂他们、鞭笞他们,而我始终忽视了他们纯朴的内心真实。

  工人诗歌,在记录打工者们、工人们最真实的工作现场,表现他们本质的内心世界,而只有那些有着同样经历的兄弟姐妹们才能真正的读懂他们,欣赏他们。我喜欢诗歌,却理解不了它和他们,他们不用指责,我不必自责,正如王侯与布衣的生长环境,同样的躯体,不一样的历程,其实,我很喜欢绳子们的兄弟姐妹,即便我不是贵族,即便我不是工人。

  珍存《工人诗歌》!
  感谢绳子!
  感谢小字不识!
 

2008.2.16


谢谢小梦的真诚,收藏了。有空再和你交流。 【绳子】

《工人诗歌》能多少打醒你一点并心存感恩也算是奇迹了。不过如果无甚实际帮助也没什么用。要真正理解工人,不能靠心灵感应和精神分析,而要敢于与世俗偏见彻底决裂并融入工人中、成为工人的一分子、与工友共同开拓我们自己的命运。恕我年轻气盛狂妄无知多管闲事,我觉得楼主文章赤裸裸地流露出既可怜又空洞的盲目庸俗劲。【地下火】

非常感谢,很好的文章。……能记得母亲被大锤砸扁饿(的?)脚趾【工人诗歌联盟】

 


美国黑人女诗人玛格丽特•沃克:诗两首


 

  玛格丽特•沃克,黑人女诗人,以前曾上传过这位诗人的名作《为了我的人民》(见工诗联资料库,译名为“玛格烈•沃科”),译者余伦,收录于《一个黑人的歌唱——黑人诗歌选》。那是一首脍炙人口、百读不厌的好诗。 因为时间关系,暂且选译诗人的两首短诗。
 


我想要写



我想要写
我想要写我的人民的歌。
我想听他们在黑暗中悦人的歌唱。
我想从他们哭泣的嗓音里捕捉那最后漂浮的疲惫。

我想把他们的梦记进字词里;把灵魂记进音符。

我想捕捉他们在欢宴中阳光灿烂的笑;
把黝黑的手急急伸向更黑的天空
用星星装满他们的手
然后把这些光碾碎,融合,直到它们成为
一面在破晓时分映照出熠熠光辉的池塘。



(译者:吴季)




暗色的血




   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有形塑了我的奇异开端。有蕨类和珍珠、棕榈林和无尽伸展着的海的甜蜜沙滩和岛屿。

   在两座壮健的山岗之间,有热土般的求欢之夜,和有如开着花朵的平原般的冷静判断。它们养育了我流浪的癖好。我从流着母亲奶汁的血管里吸吮冒险的狂热。

   有一天我会走向自己诞生的热土,走向大陆的海岸和海岛之滨的小码头。我将漫游巴尔干半岛,非洲和亚洲炎热的小径。我会站在山顶上,望到下面富饶的家乡。

   而当我回到莫比尔城,我将途经巴拿马和博卡斯•德尔托罗,来到那些垃圾零乱的街道,和我从前贫困的单间小屋。别处土地上的炽热的阳光,也许会奋力让我内心里的骄傲和疼痛重归和解。


注:①莫比尔城(Mobile):美国亚拉巴马州西南部城市,位于莫比尔河口。
  ②博卡斯•德尔托罗(Bocas del Toro):巴拿马西部省分和城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