榔头歌
一锤砸在虚假的上帝
它并不存在。它看不到建筑者的疾苦
一锤砸在虚荣的祖国
它铺陈着富丽堂皇。建筑者乞丐般的衣着
一锤砸在建筑商的头
他榨取建筑者的剩余劳动。还压薪,拖薪,欠薪,扣薪
一锤砸在监工的脚上
这丧家的狗。向他捏紧愤怒的拳头
一锤,一锤,一锤
一锤砸在我的大拇指
榔头握得更紧
一锤砸在我的左腕
榔头在飞,斩子在追
一锤砸在零点三十分。天空破碎
踩衣歌
踩衣,踩衣
一块五元的洗衣粉泡着酸累
一吨的汗水搅浑桶里的黄河
踩衣,踩衣
纤纤十指不沾水不沾衣
凭什么用的是大功率洗衣机
踩衣,踩衣
一克拉的甲醛在泡沫里尖叫
一层层的灰尘在脚底下咆哮
踩衣,踩衣
纤纤玉指不沾水不沾衣
凭什么指使你保姆洗难道她不是人
踩衣,踩衣
微薄的工资条被泪水踩成湿泥
工棚里单薄的棉被夹不住乡愁的寒冬
踩衣,踩衣
纤纤十指不沾水不沾衣
凭什么指使保姆洗还骂她没洗干净
踩衣,踩衣
一种建筑工人对抗命运新的生存方式
它比用手洗衣洗得更干净更快些
踩衣,踩衣
纤纤十指不沾水不沾衣
凭什么不顾别人的尊严难道是你有钱
踩衣,踩衣
一天的劳累和加班后还得自己洗
它比闻一多的洗衣更困苦更艰辛
踩衣,踩衣
纤纤十指不沾水不沾衣
凭什么你就拥有了富贵身着华丽
踩衣,踩衣
一脚踩在贫穷与富贵之间的距离
一脚踩在人与人之间的阶级之分
踩衣,踩衣
十指纤纤不沾水不沾衣
你永远不懂建筑劳动者的踩衣歌
大铺歌
他坐在大铺上两眼泪茫茫
一针一线的学女人缝裤裆
他坐在大铺上月光偷进来
照在他思乡的面庞他没有钱回家过年
他坐在大铺上泪花花在眼眶里转
他在想着他母亲眼里思念的白内障
他坐在大铺上月亮挂在钢筋丛
被榔头砸开的劳动花多么鲜艳多么灿烂
他坐在大铺上强忍着泪水
思念着因打工分开的妻子心合成掌为她祈祷
他坐在大铺上寒冷的月光照在工棚上
他夹了夹单薄的棉被一针扎在手指
他坐在大铺上眼泪忍不住滚成双
他在想着千里之外的儿子没有钱给他寄学费
他坐在大铺上月亮也犯了愁
明天工棚要拆他将宿在那里
他坐在大铺上月光是一个巨大的讽刺号
别人打工挣钱回了家他还在这补裤裆
冲凉歌
数九寒冬里冲凉,对着水龙头唱着歌
哆!他浑身哆嗦,牙齿冷得发颤
被钢筋砸断的手指冻成了弯勾
数九寒冬里冲凉,对着水龙头唱着歌
来!他浑身起鸡皮,嘴皮冷的发紫
思念故乡的眼睛挂着冰屑
数九寒冬里冲凉,对着水龙头唱着歌
咪!他浑身一片紫红,牙齿冷得上下打架
冰冷的水沿着黝黑的肩头滑下
数九寒冬里冲凉,对着水龙头唱着歌
发!他的肌肉在抖动,嘴唇一片乱颤
昏黄的白帜灯照着他苍凉的背脊
数九寒冬里冲凉,对着水龙头唱着歌
说!他的肌肉冻成肉块,身子由不得弓下来
十指的茧虫凝成小铁砣
数九寒冬里冲凉,对着水龙头唱着歌
拉!他的头发冷得根根竖起,眉毛倒立
冰冷的水滑过被钢片割开的伤口
数九寒冬里冲凉,对着水龙头唱着歌
西!他的头发冷成冰凌,眉毛结满霜花
一个跟头摔在地像条不瞑目的钢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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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和祥的诗,典型地表现出许多有才华的打工作者及其作品的矛盾或分裂,也就是经验、感受和思想的分裂、存在和意识的矛盾——当直面生活或以打工者本身的经验为题材时,作者可能锻造出相当尖锐的文字,发挥不羁的想像力,并且迸发出巨大的愤怒和批判力量,比如网刊收录的这组优秀诗作。而在进入一般的抒情疆域,或进入“国家”、“政治”、“理想”等层面时,则表现得颇为落后,暴露出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对作者们的诸多束缚和扭曲。当然,还有许多作者本来就带着强烈的“出人头地”或通过文字改变境遇的念头,这也给他们的作品及其演变带来很大影响。因此毫不奇怪,一旦境遇稍有改变(不一定是根本改变),锐气就很容易消失,较为落后的那一面则很容易被发展起来,以迎合上层社会的需要,成为控制、驯服、诱导底层人民意识的工具。“打工诗人”僵化为利益小团体、乞求“关注”、日趋保守和畏避社会批判,
已鲜明地勾画出这样一条蜕变的轨迹。
程和祥《我所居住的几个村》(组诗)里的“我将……书籍,梦想,电,诗歌,小说"/这些词安顿下来”,其表现手法就完全掉在当代“纯诗人”的思维套路之中。作者发在其它坛子上的《祖国》、《灵与肉》等诗,既表现出他遣词造句的能力,以及在现代诗中浸染之深——《灵与肉》中的“果实的乳房……雪白的大腿”显然来自聂鲁达,两首诗中或多或少带着超现实主义风味的“浪漫主义”,则是中国当代诗歌中的一脉——也表现出思想和情感的热烈、空泛、含糊。
但作者以《踩衣歌》为总题发到工诗联坛上的这组诗,无疑都是佳作,经得起从各方面推敲、衡量。其中“现代乐府”或曰“现代民谣”的成份,更是底层诗人可以大力加以发挥的优势与特色(与张反发在《工人诗歌1号》纸刊里的那些诗有相近的形式和同样强烈的感发力量,可歌,可诵)。
在当前这个“不确定的年代”,个人的演变乃至蜕变更加不可预期。曾经的打工诗人留下了一些曾经是真诚、有力乃至激越的作品,仍能启发和激励后来的打工者,也算是
对工人阶级的贡献了……从这个角度说,多关注(和传播)“作品本身”而非“作者”,是正确和必要的。对“作者”,包括对我们自身,可以用另一种方式
、另外的角度来“关注”。
甲醛歌
它注满你的血管
爬上你的神经末梢
咒恨的!
你挑剔的眼光,尖酸的话语
暴跳如雷的脚
它浸透你的骨髓
吞噬你的皮肤和毛发
咒恨的!
你不尊重装修合同
额外的指使我们搬运
脱掉你的西装伪装
撕下你披着的人皮
咒恨的
你像狗一样的监工
忍不住对着我们胡吠两声
你露出的是蛤蟆肚
里面装的是酒精和饭桶
咒恨的!
你有没有搞错。你专横的指折
你有钱就了不起吗
你叉着两只螃蟹的手
辱骂我们是农民工
咒恨的!
你忘了你祖宗是农民。你比农民还吝啬
难道只有你才是人
你比甲醛还毒
人心比甲醛还要险恶
咒恨的!
你扣着我们的工程余款
毒死你,我就不给你做甲醛处理
【吴季】这组就非常好,有点现代乐府的味儿。不过——
辱骂我们是农民工
咒恨的!
你忘了你祖宗是农民。
这句应得不是很有力,不到要害。其它细微处也有些可以推敲的地方
【khanscen】欣赏。
“一克拉的甲醛在泡沫里尖叫”,一克拉不好,1.太少,2.是钻石的单位,用着别扭。直接用“一千克”“一公升”
甲醛的确要命,工友们还是要多多注意的好。对生物的杀伤力比酒精强悍多了,因此对活人用酒精消毒,对死人用甲醛溶液防腐……
【阿洌】
将来可能进工厂的大学生们也得注意。工人有句话:哪个厂没有毒啊
弄清楚厂里有哪些毒害(工人自己可能也不清楚),别一不小心掉进坑里去。这个问题在劳工服务方面也是很重要的一个点,发生冲突以及冤死人很多的一个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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